無情穀神殿之中,一支蟠龍燈柱燃起,龍焰隻有半尺高低,幽暗、清冷。卜羽指尖夾著一枚黑子,癡癡地望著眼前的珍瓏棋局。
對麵的座榻上空無一人,偌大的神殿,隻有他一人。
祝融仍禁足在昆侖山光明宮。
卜羽突地掀翻了麵前的棋局,黑白棋子散落一地,卜羽垂著頭,眼淚自緊閉的雙目滾滾而下。
背後的蟠龍燈柱,金紅的龍焰掙紮幾下,爆出幾星燈花,卻突地熄滅。無情穀神殿,陷入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靜……
時雨殿前,商羊與飛廉比肩而立,遙望著沉沉的夜幕,似乎在靜待甚麼來臨。
天際,一道七彩色光驟然劃破長空,向著未知的遠方逝去。
飛廉臉上突地現出難掩的悲戚:“雪……”
商羊異色的雙眸緊緊盯著那道七彩色光,直到再也看不見。
“落了……”飛廉垂下頭喃喃道:“隕落了……”
“是啊,隕落了……”商羊閉上了雙眼。
沉默了許久,商羊輕聲道:“飛廉,走之前,再品一次茗罷。”
飛廉輕輕點頭。
二人並肩而行,返回時雨殿中。
飛廉麵前又是那如鮮血般濃稠紅豔的“無情”。
商羊坐在對麵。
二人中間隔著一張紫檀小幾,上麵擺放著杯碟等若幹茶具並一把羊脂白玉壺、一把水晶茶壺,幾旁一盞紅泥小爐,火正燒的旺,上麵一把銀質水壺,咕嘟咕嘟冒著汽泡,水汽蒸騰。小幾另一側卻放著一盆冰水。
一切都一如當年,隻是不再是天墉城後山,而是雨神的時雨殿之中。
飛廉怔怔地看著眼前水晶盞中紅豔豔的液體,出神不住。
“你還是要靠這‘無情’平抑心緒?時至今日,你也還是放不下麼?”半晌飛廉方輕聲問道。
“你何不靜下心來,品品這‘無情’?”商羊慢慢啜飲杯中如心頭熱血般的‘無情’。
飛廉將杯中“無情”一飲而盡,輕輕歎道:“幾無茶味,入口酸澀,實非良品!也就隻有賣相還看的過!”
“如今,你越發的浮躁了!”商羊搖頭道,細細將杯中‘無情’品盡。
飛廉一把抓過水晶壺,如飲酒一般,對著壺嘴,“咕嘟咕嘟”一氣飲盡。
商羊望之輕輕搖頭。
“你可想過,明明是修仙正宗,為甚麼偏要叫作‘無情穀’?情不是這世間最美好的麼?為何若有情愫暗生,必得即刻請退下山,或自在修行,或改投他處,總不與無情穀相幹?我一直以來,都不得其解。直至飲了這‘無情’,心中才豁然開朗。”商羊說話間,重新烹了茶,親手執壺,為飛廉斟滿:“靜下心,慢慢品來!”。
“請!”商羊向著白玉盞展掌相讓,白的杯,紅豔如血的茶,看在眼裏,觸目驚心。
飛廉隻得調息幾下,平抑心緒,慢慢執杯而飲。小小一杯,足許久方才飲盡。
“如何?”
“入口溫熱,卻是酸澀難當,漸漸又覺甘甜無比。底蘊卻又清冽,飲之令人神思清明、心緒和緩。飲盡之後,漸漸心中微酸卻又甘甜,令人回味無窮!實在好茶!”
“這便是‘無情’真正含義。道是無情,最有情!”商羊又為飛廉斟滿一杯,道:“‘無情’二字,就如這茶色一般,都是心頭熱血凝結而成,熱血之下,是冷冽的理智,初時自然酸澀難當,漸漸便覺甘甜無比。道是無情,最有情,總是令人回味無窮!”說罷,端起白玉盞,輕啜一口,閉目慢慢品味。
“你想說甚麼?”
“雨華在紅玉那裏,不會過來。且,半幕結界已成,來自上九天,你盡可放心。”商羊輕歎一聲:“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好生說說話罷。”
飛廉搖搖頭:“都說是我要她死,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你因何……還是如此相待?你與雪素來親厚,不是應該恨我入骨麼?”
商羊苦笑一聲:“你我相識甚久,我知你甚深。”
飛廉怔怔地看著商羊。
“這些年,委屈你了,在天庭委曲求全。首座,不易。”商羊取了水壺,將沸水傾在羊脂玉瓶中,又將玉瓶浸入冰盆,緩緩搖動,待水稍涼,便將水複又傾入水晶壺中,隻見壺中如鮮血般濃稠紅豔。這才慢慢給飛廉麵前的茶盞斟滿:“為雪綢繆這許多年,嘔心瀝血,不惜被人誤解,不惜被逐出無情穀,你實在是用盡心力。”
“你早知道?”飛廉有些詫異,卻又有些黯然。
商羊微笑道:“飛廉大人,恨極太子長琴,如何疼雪,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