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和難兄難弟
從學習班出來,傅啟敏又被供銷社清退了。他能做什麼呢?當時的社會又能允許他做什麼呢?不幹活何以生存?父母都戴著地主帽子,收入僅夠本人糊口;兩個妹妹下鄉當了知青,衣食維艱。人,在那個時代,死要勇氣,活也要勇氣。
傅啟敏的啟蒙老師張恕源在“四清”運動中,也被戴上了“漏劃地主”的帽子,被開除公職,隻身一人在蘇碼頭河邊捶石頭。每次見到張老師,傅啟敏隻能點點頭,心中卻湧動著無盡的酸楚。
張老師年過半百,體弱多病,捶石頭每月僅能掙三五元錢。有時,連定量米都買不回來。其兒子在1963年被單位開除後,盲流到新疆。當社會上的流言“張老師的兒子在偷越國境時被擊斃了”傳到張老師耳朵裏時,她完全絕望了。在一個風狂雨驟、漲洪水的深夜,張老師悄無聲息地投向了府河。
張老師之死震撼了傅啟敏。他獨自走到河邊,望著渾黃的洪水,禁不住淚如雨下。張老師是那樣有愛心、有耐心,她教學生要善良、要真誠、要勤勞。傅啟敏像一頭狂怒的獅子,向著滔滔的府河喊道:張老師,我寧可挨槍子,決不自殺,決不!決不!
傅啟敏在政治歧視中,拖著殘腿跛行。1972年他的父親突然去世,幸好他父親已將修理鍾表的手藝傳給了他,修理攤自然由傅啟敏接手,於是,他開始了“精修小日月,撥動大乾坤”的鍾表匠生涯。
再說,從1969年開始,他的左腳拇指又出現脫骨疽的症狀,他發誓:寧可死,也決不再截肢。脫骨疽不因他的決心而停止進攻的步伐,於是,傅啟敏再次重複右腳病變的曆程,腳趾一根接一根被割掉,三年後,病灶蔓延上了腳背。這漫長的三年,正是林彪、“四人幫”向人民“全麵專政”的三年。傅啟敏在極“左”政治和病痛傷殘的雙重折磨下,幸運地在社會底層人群中得到了善意的、無須回報的幫助。
杜雄才、傅正康是當時永安公社最有知識的農民。這二人是華陽二中高59級的高材生,皆因“政審”不合格,高考落榜。之後得知新建的青海大學沒招夠學生,便結伴盲流到西寧,憑高中畢業證順利進入青海大學。1961年,青海大學大精減,杜雄才、傅正康再次返鄉當了農民。這二人是傅啟敏大哥傅啟鵬的同學,啟鵬、雄才、正康均屬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青年才俊,隻要見麵,人生、社會、自然、哲學,甚而天文地理,總有擺不完的話題。久而久之,傅啟敏受三位大哥的影響,也養成了愛看書、勤思考的習慣。而傅啟敏對待病痛的超出常人的忍耐力,也讓杜雄才、傅正康看到一個中國式的“牛虻”,一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文革”期間,杜雄才和傅正康,巧妙地尋找極“左”政策中可鑽的“空子”,為自己和家庭創造財富。養蜂,便是有空子可鑽的好門路。養蜂人因蜜蜂追花采蜜的特性,必須帶著蜂群四處漂泊,產值有多少生產隊不知道,公社更管不了。於是,隻好下定額管理,規定一年給生產隊交多少錢就計多少工分,這實際上就是承包經營,這就有了自由發展的空間。杜雄才、傅正康進入養蜂行業,便在養蜂書刊上深入學習並付諸實踐,很快,他二人的收入就遠遠高於其他蜂農。杜雄才、傅正康將養蜂的技藝乃至探索出的訣竅,毫無保留地傳給了傅啟敏。傅啟敏也立即養蜂,小小的蜜蜂在很長時間內為傅啟敏一家的生計幫了大忙。今天,傅啟敏的私家花園別墅庭院內,還擺有蜂桶,盡管生計早就不靠它了,但養蜂已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成為追憶往事的一種鮮活的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