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眼中的府河
老船長本名王大海,鄉親鄰裏習慣叫他“老海”,久而久之,他的名字就改成了“王老海”。老海七十有五,身板硬朗,一臉滄桑,在府河邊的二江寺的茶館一坐,就會有很多朋友——全是年過古稀的本地名流——大聲武氣地對茶館老板喊:“老海的茶錢,我給了!”
按川西壩子民俗,衡量一個人在當地有無名望和身份,可以看他走進茶館,有無人喊:“某大爺的茶錢,我給了。”這對於某大爺來說,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情。如果你走進茶館,無人搭理,更無人為你付茶錢,按碼頭上的說法就是“操得孬”,就算不上名流了。
老海讓人敬重是因為他曾在府河上當船長,從成都,經樂山、瀘州、宜賓,下重慶,他的大船兩三個月打一個來回。風平浪靜天氣好時,20天可以打一個來回。按他的說法是,順風順水下重慶,駕船不是本事,從重慶上成都,逆水行舟,拉纖喊號子才是手藝。
老海說,三伏天的大暴雨之後,江水猛漲,拉船過灘才是驚險。全靠領號子的人,才能把幾個或十幾個纖夫的腳步,調配得整齊,滾子浪一撲過來,纖夫一定要穩住腳步,“腳蹬石頭嘴啃沙”,一個個背似彎弓,像釘子一樣釘在沙灘上。俗話說:“雨後的太陽,二婚的婆娘。”狗日的,紅火大太陽才凶嗬,烙鐵一樣烙在背上,那汗水打在光溜溜的石頭上,哧哧地冒煙。過一道滾子浪,走幾步;再過一道,再走幾步。號子就是號令,半句都錯不得,也不會搞錯。
老海走得最多的是府河這一段。
150裏長的府河,是岷江從都江堰下來的內江支流,流經成都府,才稱為府河。府河經雙流境內的中和場、中興場、蘇碼頭、古佛洞、黃龍溪,到彭山縣的江口再彙入岷江。在上世紀60年代之前,府河寬百米,最寬處達150米。那時,船家有句俗語:“一日輕鬆下江口,四天背纖上成都。”可見水的流速之快。
在鐵路、公路還未通之前,府河每天要運輸萬噸貨物。
經府河南下的運糧船,一隻大約30噸,裝載著糧食、油料、生絲、桐油、煙葉;從府河北上的船隻,裝載著食鹽、煤炭、白酒。老海從新中國成立前走到新中國成立後,從小夥子走到壯年,喝府河的水,裝了一肚子府河的故事。
新中國成立前,占有碼頭和船隻的船幫,結成一夥,為首的稱為舵爺。其幫口組織遍及府河沿河的每個碼頭。對外,他們明敲實拿,打壓商家,大把要錢;對內,他們殘酷剝削船工,心狠手毒。當時,華陽縣的中興場(如今的華陽鎮)是府河一路上最大的場鎮,總舵爺是民團大隊長朱禮成,號稱“朱閻王”,擁有近千團丁。一個船工從江口拉船到成都,按行規每天可掙五升米,朱閻王從中抽取兩升米。敢於反抗的船工,不挨黑打就要遭誅殺,沒有跑得脫的。1939年,朱閻王被賈慎之買通的殺手,一炮火打死在中興場的茶館裏。賈慎之又勾結當地袍哥舵爺劉習之、楊鳳之,成了新的船幫舵爺。解放軍一來,這些舵爺都被敲了“沙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