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放”造紙廠,養活全家人(1 / 2)

“下放”造紙廠,養活全家人

佟潔今年八十有七,原籍沈陽。祖上是清王朝正黃旗旗人,有地有房的望族,民國時期雖然家道中落,但子女仍有幸受到良好文化教育。抗日戰爭勝利之後,國共兩軍在東北三省各據一方,內戰打得昏天黑地。就在國民黨軍還占據著沈陽的年代,大家閨秀佟潔背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舊禮教,愛上了一個家庭貧寒卻又一表人才的青年畫家。這位頗有藝術天分的寧姓男子,鬼使神差地在國民黨軍的文化工作單位中謀生。佟潔逃離家庭追隨寧姓男子,也就是追隨了國民黨軍隊,並追隨著潰敗的命運南撤到江蘇。1949年,佟潔生下第一個女兒的前後,她和丈夫同時參加了解放軍文工團,年底隨軍到達成都。丈夫後來進軍西藏,佟潔持轉業軍人證,被組織安排在華陽縣政府工作。從那時起,佟潔作為一個當代移民,把後來的日子,永遠和雙流縣結成了一體(華陽縣於1965年並入雙流縣),經曆了寵辱更迭、悲歡離合盡嚐的坎坷人生。

1960年,華陽縣工業局幹部佟潔“下放”在縣屬華陽造紙廠勞動鍛煉。“下放”就是把一個人不容商量地從一個較好環境或較高的位置,發配到一個較差的地方,這個地方須有或苦或累或髒的特征,接受“再鍛煉”。從20世紀50年代後期至70年代末,“下放”是婦孺皆知的一件事、一個專用詞彙,就像今天說“創業”或“選美”一樣。佟潔當時已有三女一男四個孩子:小珠、小琪、小曼、小裏,為了照顧孩子,她將老母親從沈陽接到華陽,靠自己每月40元左右的工資,負擔六口人的全部生活開支和子女教育費用。遠在西藏軍區文工團的丈夫,1957年被錯劃成右派,受到降職降薪留用監督改造的處分,早就無力撫養子女;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在油畫界曾顯露過鋒芒的右派丈夫移情別戀,不再念及舊日夫妻之情。撫育子女的重擔,就落在這個步向中年的女人肩上。

華陽造紙廠是1958年年底在“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的“大躍進”中,為體現“全民辦工業”這一思想而匆忙新建的工廠。廠房和設備極其簡陋,生產工藝極其落後,造紙汙水直接排放到廠外的農用溝渠中。佟潔勞動鍛煉的造紙車間,就是將稻草變成一種劣質書寫紙,工作流程中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就是將紙漿送上一巨型空心鋼滾筒烘幹成紙。一台立式燃煤鍋爐,負責向空心鋼滾筒輸送高壓高溫蒸氣,佟潔和造紙車間其他工人毫無任何差別地穿著破舊的工裝,完成指定的工作,沒有絲毫工業局坐辦公室幹部的影子。如果說這是佟潔的不幸,那是從辦公室跌到“苦、累、髒”的勞作環境;但這不幸中又給予她另一大幸,即糧食每月定量從19斤增加到30斤——華陽縣當時幹部和教師的定量均為19斤——1961年華陽糧票(黑市價)5元一斤,折算下來,佟潔這次“下放”,每月竟可以多收入55元。下放,是極“左”路線時期整人的手段之一,佟潔“下放”源於家庭出身汙點——地主、個人經曆汙點——隨過國民黨軍、婚姻汙點——右派丈夫,這是佟潔遭遇的第一次“下放”,她那30斤的定量曾讓若幹吃19斤定量的機關幹部暗生羨慕,說不定還包括決定下放她的那些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