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伯格曼走了,島還是他的(3 / 3)

“兩個天才見麵了,能夠親眼旁觀真是妙不可言。我們進到起居室,餐桌已經擺好,入座上菜,他們還是靜靜地,不說話,看著彼此。英格麗和我也都不是健談的那種,然後我們突然說起了肉丸子還是什麼,我不知道肉丸子怎麼做,英格麗知道……而那兩位呢,交換一下眼神,意思是:

“噢,這些女人……”

如果他願意回來……

丹壩,琳·烏爾曼在她父親的私人影院外邊候著我們八個人。白牆紅頂的房子,以前是島上平常一間穀倉。門口放一張藍色的長凳,每到夏天,下午三點,伯格曼就在這裏等著琳一起看電影。“我們每天看兩部電影,下午三點是不折不扣的藝術電影,常常是默片;晚上7點半是更大眾一些的片子,有時還有孩子來看。”“他很少在這裏看自己的電影,即便看也完全是為了技術的原因,他放自己的電影給別人看時會特別緊張。”琳·烏爾曼說:“我記得有一個夏天我特別幸運,因為他必須檢查好幾個自己的電影的拷貝,我也就跟著看了好幾部。我看《假麵》的時候還很小,九歲還是十歲。他就坐在他的固定座位,我在他旁邊。放完電影,他轉頭對我說:‘他們說這個電影看不懂。你看懂了麼?’”

除了漢馬斯房子裏那些錄像帶,據說伯格曼還有為數可觀的電影拷貝收藏。我們問不動產基金會負責人夏希丁這些拷貝在哪兒,她竟做神秘狀說:

安全的地方。阿倫德又告訴我們,伯格曼雖然偏居瑞典國土最東端的法羅島,但因為與國家電影部門關係很好,如果想看電影,隻要瑞典有,打個把電話就能調來。

這個小影院在1975年開張,《魔笛》的首次放映就在這裏。以前影院裏共有十五張沙發椅,現在有十六張。第一排的一張座椅上擱著個灰色的羊毛靠墊,那是伯格曼的固定座位,現在不再讓人坐,所以在旁邊加上了一個座位。

“也曾經有過爭論,讓人坐還是不讓?現在我們讓它空著,但過些日子我想也會讓人坐的,我不是太在意那個……如果他願意回來看看,他會在這兒的。”琳舉起手指,在影院的空氣裏畫了個圈。

能在這裏看電影,也有賴挪威富翁古德森的慷慨。阿倫德自從負責伯格曼周的節目,就一直想在這裏放映電影,但過去要和九位遺產繼承人商洽,很難談下來。現在可算有了便利條件。我們在這裏看了四部電影,並非伯格曼老片,而是最新的幾部瑞典電影。通過法羅島讓世界更多地關注瑞典的電影業,也是伯格曼周的目的。

從2000—2009年,瑞典每年平均發行三十四部國產電影長片;去年發行了四十一部長片,包括三十一部劇情片和十部紀錄片。其中二十七部影片得到了瑞典電影學會的製作資助。琵雅介紹這些數字時我略感吃驚,這麼小的國家,電影產量超出預料。國產電影的市場份額,自2000年起浮動在18%—25%之間,而去年達到了32.7%。市場上最流行的,是好萊塢犯罪片、情節片和國產的喜劇。

位於“南沙灘”的BIO電影院雖然簡陋,卻大得多,可以坐下百餘人。我們與伯格曼周的其他觀眾一起看了伯格曼的《夏夜的微笑》。放映之前由瑞典導演約翰·克林做介紹,他說這個電影他看過五十遍,自己第一部電影的靈感就來源於此。

還有半天的巴士旅行,帶我們去看《假麵》、《穿過黑暗的玻璃》、《羞恥》等影片取景的外景地。大巴上一邊放著伯格曼電影片段,一邊有“導遊”講解;到了每處具體的景點下車,自然景觀的旁邊,還有裝載在小客車後備廂裏的平板電視,循環播放相應影片的片段,讓你對照幾十年前的黑白影像與今天的真實。

伯格曼與最後一任妻子英格麗合葬在法羅島教堂墓地。小小的墓石銘刻著兩人的生卒年份,安靜地居於墓地一角,與別的墓碑保持著距離。地方是伯格曼自己選定的,他一向討厭人來人往。自己的葬禮是伯格曼悉心“導演”的最後作品:

他自己選擇了產自法羅島的木材,自己選了木匠,棺材的設計參照教皇約翰·保羅一世所用棺槨的簡單樣式。參加葬禮的人必須穿黑色套裝,除了紅玫瑰,不許戴別的花;“如果有人不想來,也沒關係。”他在去世前說。

“記者呢?”我們問隨行的瑞典電影學會職員,他笑起來:“記者隻能站在一百米開外,跟綿羊一塊兒呆在草地上。”

教堂離丹壩的電影院隻有不到六公裏的距離。如果真像琳·烏爾曼說的,他想回去看看,也不算遠。

(原載於《南方周末》2010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