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下。”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緩慢平穩。
我眼看著小順子在我麵前合上門,挫敗感鋪天蓋地的砸過來。
“過來。”他喚我。
我站在門口扭捏著不願過去。
“玉兒!”帶了幾分嚴厲,嚇得我打個寒顫。
不情不願的挪過去,腦子裏胡亂思忖。他叫我玉兒?聽起來還不錯,小雲整天小姐小姐的,我都忘了問她正主兒的名字。
他隻是喚我過去,並不理我,埋頭在折子裏。
我悻悻的站在他桌前,耷拉著腦袋,像撒氣的氣球。
大約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他都不曾抬頭。
我幾次想開口,又怕招來災禍。
他低頭看折子,心無旁騖,有時用毛筆在一旁注上幾筆。
爐火逐漸燒旺,我總算覺得有些暖和。低頭瞧瞧自己的手,剛才可是被那持筆的男子掌握過?
若在現代,跟明星握個手,我也要激動的三天舍不得洗手,那現在,跟早已作古三百年的皇帝握手是不是要三年不洗手?我忍不住為自己荒誕不經的想法啟唇低笑。
他忽然抬頭,我唇邊的笑來不及掩去,被逮個現形。
他瞧著我,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光亮。極快,我還來不及確認,又消失於無形。
他複又低頭,專注於手裏的公文,冷不丁拋過來一句話。
“我沒罰你站。”
“啊?哦!”讓我坐也不直說!
我搬了矮凳守著爐火坐下。暖烘烘的,烤著很舒服。烤完前邊又轉過身子烤後背,如此反複,不亦樂乎。
四爺桌上的折子有一臂厚,他打算批完這些才讓我走嗎?
小順子提著熱水進來添茶,我也十分榮幸的分到一杯。
茶葉碧綠,葉子十分舒服的在茶水裏伸展,像是在愜意的泡熱水澡。
我的確渴了,端起來幾口下肚。
小順子有些驚訝的看我,繼而不動聲色的過來又添上。
“這茶,怎麼樣?”案後的男人優雅的以杯蓋輕撥浮在水麵的茶葉,看似不在意的問我。
這該怎麼回呢?其實我是當水喝了。我對茶道沒研究,也從沒那閑情逸致品茶。可人都喜歡聽恭維話,他府裏的茶,他自是要聽好話。
“四爺是要聽好話還是實話?”我大著膽子問。
他啜一口茶,細細品,而後不冷不熱道:“聽你這口氣,此好話非真話,此實話也非好話。”
其實我本也想恭維幾句,可在這樣靈犀剔透的人麵前撒謊也實屬不易,索性推給他,由著他來。
他放下茶碗,起身活動一下雙臂,“假話我聽多了,今兒個想聽聽真話。”
我也站起身,瞅著碗裏還在旋著打轉兒的茶葉,實話實說道:“這茶色雖鮮綠澄清,算得上色翠湯明,可我真沒喝出什麼味道。我不會品茶,對茶藝也沒研究,怕是糟蹋了這好茶。”
他沉吟半晌,對我說道:“這是今年進貢的龍井,可想知道龍井的真諦?”
媽呀,還是貢品,怪不得長這麼漂亮。
“茶還有真諦?”
我看到一旁的小順子背過身去,偷笑。
早知道不說了,連個小毛孩兒都笑我,我搭拉了雙肩,黑著臉等他的下文。
“無味之味,實為至味也。這也是品味龍井的最高境界。”他瞥了一眼小順子,音調明朗一些,對我說道:“想不到你這丫頭,倒是有這方麵的天賦。”
啊?是嗎?
小順子微一怔愣,更深的低頭躬腰。我立刻把腰杆挺得筆直,像個勝利者一樣。
四爺瞧著我得意的樣子,搖搖頭,又沉進繁冗的公事之中。
明晰如他,怎會不知我所謂的“無味”非他所言之“無味”,他不過是見我窘迫,給我找個台階下。
原來,他不僅有一雙看透世間萬象的眼,還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