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龍君笑而不答,說道:“你曾遠涉千裏,求仙為妻,矢誌不移;如今青衣白袍,散髻投湖,難道不是已經深藏了必死的決心嗎?千年以來,唯有你一人能做到這樣,對情的癡求,到了這樣極至的地步,山河都不能阻止的誌向,隻怕連上蒼都能被打動吧。洞庭龍宮中有水族神女,名叫如願,擅能織綃。她的相貌才能,都是人間所沒有的,孤願將她嫁你,滿足你從小立下的求仙願望,得妻如此,你應該也不負此生了吧。”衛瑾堅決不從,表示願為小白終身不娶。
洞庭龍君笑道:“你曾為求仙為妻苦苦追覓,功名無成,散盡資財,甚至數次險些喪命。為什麼現在又要拒絕孤的好意呢?”
衛瑾坦然答道:“小人年少無知,以愚鈍的資質,竟然妄想能得到神女的垂青。哪知道海上相逢,不過是一段春夢;洞府招親,其實是害人的幻境。仙道茫茫,唯有小白跟隨左右,生死不離、兩心如一,共同經曆過禍患的可怕,也品嚐過互相依靠的珍貴,這種神女也無法給予的感情,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侶啊。”
洞庭龍君勃然大怒,似乎連龍鬣都要根根豎起,眼中隱現火光,喝叱道:“真是冥頑的凡夫!小白的靈魂縱然在此,但身軀已然損壞,怎麼還能返回人間呢?你連神女也要拒絕,難道想要觸怒孤嗎?”
衛瑾害怕得全身發抖,但仍堅持道:“小人鬥膽來到龍宮,是想請龍君賜還小白的靈魂,如若不然,就請收留小人的靈魂在此;隻要能長相廝守,一償平生的夙願,那麼做人還是做鬼,居於人間還是水底,又有什麼區別呢?”
年長的紅綃女郎上前稟告道:“龍君息怒,衛郎見識粗淺,他沒有親眼目睹如願神女的姿容,當然不懂得接受龍君的好意。”洞庭龍君這才微微地平息了怒氣,令人傳如願神女前來。
忽聞空中傳來沁人的香氛,環佩隱然,如風動琴,宛轉動聽。有一個豔麗的女郎來到殿中,她霞帔朱裙,容光照人,行走間裙帶飛舞,如同彩雲一樣翩然。衛瑾雖然不敢正眼相視,但也能隱約地感覺到女郎絕世的風姿。洞庭龍君再次提親,衛瑾仍然拒絕,洞庭龍君長身而起,突然大笑道:“都說仙道茫茫,其實凡人沉迷於自己的心結,即使真正的仙人隨侍在旁,也一樣茫然無知。賢徒你說孤象是你的老師,但不知這位如願神女象不象你心中的小白呢?”
衛瑾投湖之事傳到洛陽,全家人悲慟萬分。聽到的人既讚歎他用情至深,也感慨他韶華而逝,有如芝蘭玉樹被暴風摧折一般,實在令人感到惋惜。所幸蓮筠後來為衛瑾誕下一子,年歲雖幼,但已聰穎過人,可以誕續宗嗣血脈,令衛氏家族略微有些欣慰。
三年後,老仆多福奉令去洞庭販絲,在一個月明之夜,親眼看見洞庭湖上遊來一隻畫舫。舫上畫簷互啄,樓閣三層,廊下掛有瑩白的明珠,華美壯麗,堪比王侯。舫前有一貴人賞月飲酒,旁邊倚坐一名絕色女郎,並有許多美貌的侍女環繞周圍,談笑的聲音一直傳出湖麵很遠。
多福看那貴人頗為眼熟,也覺得他們舉止不象是凡人,便悄悄沿岸追隨。忽然那畫舫緩緩行來,停靠岸邊,舫上下來一個紅綃女郎,將一隻玉盒交給他,說:“你是洛陽衛家的多福麼?這兩丸仙藥是衛郎奉給雙親的,服下後身輕體健,壽命能過百歲。並煩請轉告,衛郎一切安好,請勿掛念。”多福十分驚訝,追問道:“舫上貴人就是我家公子麼?他現在何處安身?是人是鬼?是妖是仙?”
紅綃女郎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衛郎一心求仙,自然已經得償所願,早就不在紅塵中了。”
多福還想再問幾句,紅綃女郎轉身離開,隻走出幾步,已失去了蹤影。再看湖中時,隻見水麵漸漸騰起大霧,遮住了滿天銀輝,那畫舫也隱沒不見了。
多福將玉盒帶回洛陽,向衛瑾父母如實回稟了這件奇事。衛父深以為奇,打開玉盒看時,果然是兩丸丹藥,大如指頭,鮮紅可愛。盒中還有一箋,箋上幾行小楷,赫然是衛瑾的筆跡,寫道:“紅塵千載短,蜉蝣一日稀。何必遊仙窟,如願湖中居。”
眾人都看不懂詩中的意思,衛瑾從此也再沒有在人間露出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