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沒來得出口的叫罵被定格在唇邊,脾氣再發作不得,表情瞬間變化萬千,她恨恨瞪著眼前這人,卻在他眼神極深的憐惜凝視下一腔怒火如被冷水澆滅,最終徹底化成泄氣,沮喪無比,“你都知道了?”聲線有些顫抖。
司寇輕歎口氣,愛憐地將她摟入懷內,下巴擱在她肩頭,他眸如暗波湧過。
從前的,如今的,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已經通通都知道了。
安之再也控製不住積聚已久的滿腔委屈,將額頭抵在他胸口,在他懷內低低嗚咽起來。
不遠處的行道樹下,隱身在樹影後的關旗陸靜靜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深秋初冬交接時節,人民橋頭原本碧綠青翠的老木棉漸漸落葉殘黃,每日裏早晚經過橋上,安之都覺得它的枝椏似又多了光禿禿的一段,很有種飄零落索感。
她的職位再升一級,名片上已經印著市場部主任,然而和關旗陸之間卻似齒輪被絞停之後,再不知下一次的轉動會在何年何月。
每每忙畢,她總愛將半邊臉枕在桌麵,手中細細的簽字筆無聊地在紙上亂塗亂抹,不覺畫出一棵樹的樣子,無意識地便在旁邊的空白處默起蔣捷的《梅花引》來。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
風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遊。
舊遊舊遊今在否?花外樓,柳下舟。
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
漠漠黃雲,濕透木棉裘。
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寫畢執著紙再看一遍,悄然憶起和關旗陸的花舟舊遊,奈何如今隻剩寒水空流,縱是神女有心,也已濕透木棉裘,夜夜梅花和雪似人愁。
正待把紙揉了丟掉,卻見曾宏一臉寒霜地領著古勵匆匆進來。
“關總在不在?”曾宏劈頭就問許冠清。
“他在辦公室,不過可能正在用餐——”
曾宏隻聽了前半段便直闖總經理室,即使許冠清的後半段說話清晰傳入他耳中,也絲毫不管不顧,抬手意思地敲了敲,不待應聲已推門而入,冷聲說,“關總,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現在就要和你談。”
安之和許冠清對視一眼,現場鴉雀無聲,曾副總的脾氣又次不知來由地瀕臨爆發,誰也不敢大聲喧嘩,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就無辜成了炮灰。
對曾宏的無禮闖入關旗陸的麵容紋絲未動,溫和神色不見半星波瀾,隻是在收回投在曾宏如蒙了一層薄冰臉上的視線,而不覺意與門外安之關注的眼眸迎上時,那一刹輕微定了定,如果一個眼神一秒間可以代表千言萬語,那麼該刹那兩人都已心事盡泄。
驟然的酸楚直扯心口,安之回身落座。
關旗陸抬首,對曾宏道,“坐。”
一刻鍾過去,總經理室緊閉著的那扇隔音良好的門裏不聞任何動靜。
安之終於還是忍不住,起身攀著隔板輕聲問古勵,“怎麼了?”
古勵愁眉苦臉,“清河證券那邊的項目出了事情。”
“什麼事?很嚴重嗎?”
“塞曼提的係統在我們二次開發後多次測試都沒問題,誰知道給清河證券安裝上線後,竟然在聯網試運行時發現和他們的業務係統不兼容,造成他們的服務器今天當機了十五分鍾,不能進行任何交易,這對清河來說是重大事故,他們電腦處的何處長被上頭問責後大發雷霆,讓人打電話把曾總叫去狠狠罵了一通。”
安之心口一秫,她一直隱隱約約的直覺果然沒錯,就知道不會那麼順利,當初是關旗陸力主把塞曼提的產品推給清河證券,如今搞成這樣他的責任肯定跑不了,隻怕曾宏會不會借題發揮?
“那現在怎麼辦啊?有什麼解決辦法沒有?”
古勵搖頭,“暫時還沒,技術部的同事連中午飯也沒吃,還在那邊檢查程序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這次事故使得清河對我們公司信心大減,何處長勒令我們簽署一份保證書,如果我們公司不能保證係統的如期驗收,後續就一分錢也不會再付給我們,還會按合同追究我們的法律責任。”
“哇,這樣也太狠了吧。”
“也沒什麼狠不狠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會提這種要求很正常。”
安之想想,確實也是,對飛程來說這張單子再大也隻是一個客戶一樁生意,但對清河證券這種單位而言,上馬一套係統其中不知牽涉多少人的暗箱利益,一層層交錯的厲害關係,萬一最後項目砸了,可是誰也不想出來擔幹係,自然是未雨綢繆地讓飛程負上全責才安心。
曾宏終於從總經理室裏出來,一臉陪笑地講著電話,“是,何處,我和關總商量過了,保證書我們一定會簽……是,是,何處您放心,我們已經組織了最好的技術力量,一定會讓係統順利通過驗收,絕對不會讓您難做的……是,是,好,我現在馬上過來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