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0年8月
鹹陽的雨連綿不絕的下了三天,豆大的雨水衝刷著屋瓦和房簷,帶走了灰塵與風霜,卻帶不走整個城的陰霾。
嬴政的死沉寂了整個中原,而無數個目的不同的勢力正在這沉寂之下醞釀。
馬踏著泥水沒日沒夜的趕路,終於在兩天後進了鹹陽城,我像紙人般縮在馬車裏,哭幹了所有的眼淚。
城內很安靜,街道上空無一人,隻餘下車軲轆的滾動聲和急促的馬蹄聲。車夫因為連日趕路已經嗓子沙啞,但他一刻也未停,還是不斷的大喝:“駕!”
我聽著馬蹄聲,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與小旭相見的場景。
那時我奉大舞女之命去乾妃娘娘的宮中送東西,路過宮中一處隱蔽的假山時剛好聽見了由假山內斷斷續續傳出的哭泣聲。我當年隻有六歲,聽那聲音像是出自一位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孩,便把大舞女交代的事情拋到腦後,小心鑽進了那假山。
哭泣的是一位身上髒兮兮小女孩兒,她不住用青紫的手擦拭由紅腫眼睛流出的淚,見我進來先是一愣,隨即低頭想要掩飾身上襤褸的衣衫和傷痕。
“你被人欺負了?”我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她瑟縮了一下,見我沒有惡意,便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都是些狗仗人勢的東西,不要理會他們。”我從懷裏掏出一顆烏梅子,輕輕塞到她嘴裏,安慰道:“大舞女說,吃點甜的就會不哭了。你告訴我,你在哪個宮裏當差?”
她搖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沒有……我……”
“那你就來仙樂坊可好?跟我作伴好不好?”我眼中滿是欣喜,握著她的手說:“大舞女最好了,從來不打人,還總給我特別多的零嘴。雖然每日練舞很辛苦,但是大舞女很寬容,也從沒有別宮的人來欺負,你與我一起,我就不用一個人睡,就可以找人說說話!”
那女孩眼中又溢出了一些淚,她包著那顆梅子,許久才輕輕點了點頭。
我帶她回了仙樂坊,大舞女先是把我好生責罰了一通,然後便命人將那女孩兒帶下去梳洗,還為她起了個名字:小旭。
六歲那年我將一個女孩帶進了我的世界,我曾那樣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證我會保護她,然而最後,我卻又決絕的離開了她。我與她的這場緣分中,隻有她,從始至終,一直將我放在她世界的第一位。
小旭,我那日將你帶出假山帶進仙樂坊,而如今,我又能否將你帶出鹹陽宮帶進屬於你真正的人生呢?我不知道結局怎樣,但即便不知道結果如何,我也一定要那麼做。
鹹陽宮後宮的女眷全部都被禁了足,每一個宮門口都黑壓壓的站了一片衛兵。遠遠看去,這宮殿竟像極了天牢。
天牢?我不禁冷笑,這裏不正是個牢房麼……
守衛的士兵並不放我進內宮,我心中焦慮,從包袱中掏出武宜送我的一對玉鐲塞進他手裏,祈求他放我進去見我姐姐最後一麵。他見那玉鐲成色極好是個難得的寶物,便幹脆的放了行,但是我隻能自己進去,馬車必須候在外麵。
我在雨中快速的奔跑著,衣服濕透之後很沉重,竟絆得我摔進一處積水裏,頭上束發的簪子落在地上裂成兩半,一如我的心。
積水不幹淨,身上那件白色的衣裳瞬間被染成灰色,但我顧不得那麼多,脫下外袍便衝向小旭所在的飛雪閣。
飛雪閣外依舊候著衛兵,我用金葉子收買了他們,終是進入了這個囚禁小旭的金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