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曾經把他摟在懷裏溫言安慰，那時候他也滿臉淚水，縮在我懷裏瑟瑟顫抖。我抱著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平複他的噩夢，讓他不用再心存畏懼。現在卻都成了笑話一場。
八十一
我吩咐孟君榮調度侍衛和奴婢，準備送周侍君回京。寫意的行李不多，沒什麼好準備的。孟君榮來報告說天氣也不錯，明天就能啟程了，約摸四十餘天就能到京城。
我不願意過問這些瑣事，專心忙公務，在衙門的書房裏抄抄寫寫。周瑞一早就出去辦事，書房裏隻餘我一個人，十分安靜。
我正在翻看公文，隻覺得室內光線一暗。寫意立在門口，他背著晨光，臉上一片陰霾。
“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對著他，我好像是習慣性的溫和語調。我頓了一下，調整口氣，問：“又有什麼事？”
寫意走到案前，先跪倒在地上。我皺著眉頭不悅地看他，他低聲說：“我不能回去。”
我本來以為他會索要什麼東西，或者要個承諾，保證我不休了他。沒想到他竟然還想留下，態度還這麼生硬。我驚詫了一下，好笑道：“有什麼不能的？皇女府裏養了豺狼虎豹？”
他低下頭不說話。又是這樣！我怒道：“豺狼虎豹也不如撒謊成性的人陰險可怖！你會怕他們？”
我一推卷宗，碰掉了桌上的刑鞭，正好落在他身前。他嚇得往後一閃，手臂縮在胸前，麵無人色地瞪大眼睛。
我走到他麵前，將那條滿是倒刺的皮鞭撿起來。寫意直直地盯著看，臉上盡是驚懼惶恐。我琢磨他的神情，以前覺得蹊蹺的事都有了頭緒：“難怪你一直這麼緊張。我杖責作亂的人，你站在我身後發抖——你怕什麼？怕我有一天也那樣懲罰你？”
寫意眼中淚水湧動，緊咬著嘴唇不吭聲。
“有很多次機會坦白，你都不肯說。到現在你還要隱瞞。”我用鞭子輕輕點著他肩頭，笑道，“放心好了，我不會打你——我連看都不想看你。你給我走遠一點兒。“
寫意雙手捂住嘴，小聲咳嗽著掩飾喉嚨裏的嗚咽，說：“我想待在你身邊……”
你倒是很有原則。我心裏怒氣升騰，簡直要笑出來了，譏諷道：“我留你在這兒幹什麼？繼續撥你那蠅營狗苟的小算盤？”
他整個人都哆嗦起來，仰頭望著我，淚水橫流。我轉過身不看他，他突然伸出雙手握住我的手，手心裏盡是溫熱的淚水，哀求道：“我不敢了，求你……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我感覺像是被人迎頭一棒擊下，腦袋裏嗡嗡作響——原來我就是他的噩夢，是讓他夜夜不能安眠的人。虧我還妄自尊大，信誓旦旦要替他消除夢魘。原來他心裏最懼怕的就是我。
既然這麼討厭我，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非要攀援我，還要留在我身邊。讓我產生錯覺，他好像真的依賴我……
我甩開他的手，冷冷道：“你想要的京城都有，別待在這兒了。相看兩生厭，有什麼意思。”
我在衣箱裏找了一遍，尋不著過冬的衣服。這屋裏是方晉雲收拾的，我差人叫他過來。方晉雲輕車熟路地打開衣櫃，挪開外麵的被褥，抱出一遝疊得整齊的冬裝。我挑了件嶄新的官袍，攤在床上重新疊得小小的，用布包好。
方晉雲一直站在旁邊默默看著，這時問道：“大人要出門？”
“嗯，押稅款。”
我們倆都異乎尋常的沉默。他仔細地打量我，我瞅了他一眼，他便垂下眼，蹙著眉頭不知在考慮什麼。看來他知道我要趕走寫意，而且有話要說的樣子。
我直接問：“寫意騙我，你知道吧？”
他斟酌著，小心地說：“想來他有無奈之事，應該沒有惡意。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我笑了一聲。方晉雲分明知道實情，他竟然也不肯坦誠。這可真是好笑——三個月真心相待到底得到了什麼效果，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肯信任我，也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相信。
方晉雲問道：“大人要送寫意回京城？現在天已入冬，路上恐怕會很艱辛。”
他見我不言語，慢慢說：“府上人手不多，他在這兒也可以照料大人。等到天氣轉暖，再回京也不遲……”
“你走開。”
方晉雲詫異地瞧著我。我摸了一下額頭，疲憊地說：“我累了，想休息。你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