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糖如此安慰自己。
上完下午的課,顧糖急急地跨上單車,往墓地趕去。她不需要與誰結伴,她一直,都是個大膽的女孩子,隻是大束的花朵,老是從車籃子裏溢出來,大片花瓣一路追隨著風飄遠。
馮小貞,我來看你了。現在的顧糖,和你一般的歲數了,懂得憂傷,亦懂得,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了。我記得,你曾對我說,你喜歡的一個男孩子,你希冀坐在他的單車後坐上被風揚起發尾,你希冀跳最美的舞給他看。我突然明白了這個感覺。
我對一個男孩子,或者,他是一個男子了,我對他一見鍾情了。
下了車,顧糖的手幾乎凍僵了,她裹緊了圍巾,對自己說,真抱歉,沒有圍那條馮小貞織給她的白色圍巾。她拉在鄉下的奶奶家了。不知道,馮小貞還能認出自己不。
16歲,似乎每天,都在變。
顧糖輕易地找到了馮小貞的墓。快到傍晚了,太陽已經下了山,墓地,人煙稀少,顧糖將百合放到了馮小貞的墓碑前,看到墓碑上,少女甜美卻蒼白的笑容永遠定格,努力克製住哭泣的衝動,她坐下來,對馮小貞說著話。
那些話,更像是對這陣冷風說的。
小貞姐,馮阿姨的病漸漸好轉了。你在那邊,莫要擔心她。
顧糖撒了第一個謊。其實馮阿姨,已經暈厥了好幾次,四年了,她一直,沒能痊愈,且更加惡化。
小貞姐,案子很快會破出來的。那些警察叔叔,一直沒忘記你的案子。
第二個謊言,從顧糖嘴裏跳出來。
小貞姐,我喜歡上一個人,我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喜歡。我總是想起你在你16歲那年跟我悄悄說的心情,我覺得,是一樣的。他真的很好,雖然,我和他說的話沒有超過10句,可是,我……沒有你教我該怎麼做,我該怎麼做好呢。
這次她沒有撒謊,隻是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起來。
馮小貞,你如何能就這樣丟下我,走掉了呢?你是這樣的純潔,怎麼能被世俗輕易地玷汙呢?而為什麼,那些玷汙,卻永遠都沒有人,為它付出代價呢?你不見了,就這樣,消失在顧糖的12歲。
突然覺察到身後有腳步聲,顧糖詫異地回轉身,來不及抹去頰上的眼淚,竟然在迷離的淚光裏看到了許茗。
捧著一大束純白百合的許茗,正風塵仆仆地向她的方向走來,在看清楚是顧糖時,驚訝地沒有合上嘴。許久,才道,好巧。
顧糖才覺自己失態,抹掉頰上的眼淚,破涕為笑,是啊,好巧。我來看我的姐姐呢,你來祭奠……許茗指了指在馮小貞墓碑旁邊的一塊墓碑,依稀可辨,那是個白發斑白的老人。不禁詫異道,是你的爺爺麼,他也喜歡百合花?
許茗微笑起來,就像新月一般,眼睛則似寒星閃爍著。
顧糖回轉身去,對著墓碑上的馮小貞說,小貞姐,你看,這個叫許茗。
是不是老天爺將他帶到這裏呢,讓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呢。你看,就是這個樣子的。溫柔,文雅,英俊,禮貌。
這是你當初形容你喜歡的男孩子的,搬到許茗的身上,恰好。
在離開的時候,天突然飄起了雪,並越下越大,刹時漫天雪白,迷離間仿佛看到一個女子淒冷的舞蹈,莫名地心中一痛。
顧糖與許茗並排拖著車走著,許茗在白雪之中的微笑,格外閃爍。
他說,你叫顧糖,真是很甜蜜的名字。
顧糖便尷尬地笑笑。甜蜜的名字,卻沒有被給予甜蜜的過往。因為是單親家庭,母親總是自顧自地賺錢戀愛,對顧糖,就好比白雪般冷淡。過早的發育,讓年少的女孩子嫉妒並且譏諷著,而男生,沒有一個可以給16歲的顧糖以溫暖,就連,12歲那年,給過她最多安慰和陪伴的馮小貞,也丟下她走到一片白雪中了。
幸好,遇到許茗。
顧糖不知該如何將這靜默的對話繼續下去,便沒頭沒腦地找著稚拙的話題,你爺爺,是什麼時候離開你的呢。
許茗頓了頓,呃,98年。
顧糖裝作恍然大悟狀,噢,9年了呢。
許茗突然朝過頭,目光灼灼,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姐姐的一些事麼……作為交換。
那天晚上,顧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與馮小貞一起,為了逃過一陣會移動的黑煙,她們精疲力竭,馮小貞跌倒了,繼而,那陣發了瘋一般的黑煙,吞噬了她。
馮小貞大聲地朝顧糖喊著,顧糖!快跑!顧糖!要替我報仇!
驚醒時,渾身是汗,偌大的屋子裏空無一人,她突然覺得格外想哭。
早晨起來,套上圍巾手套,顧糖出了門,胃裏是空空的,她沒有去學校,而是去了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