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8.襲人] 襲人一出場時,作者這樣介紹她“原來這襲人是賈母之婢,本名珍珠、賈母因愛寶玉,生恐寶玉之婢不中任使,素知襲人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遂與了寶玉。寶玉因知她本姓花,又曾見前人詩句有:“花氣襲人知晝暖”之句,遂回明賈母,即更名襲人。這襲人有些癡處,服侍賈母時,心中眼中隻有一個賈母;今跟了寶玉,心中眼中又隻有一個寶玉。隻因寶玉性格乖僻,每每規勸.寶玉不聽,心中著實憂鬱。……”“心地純良,克盡職任”這八個字是曹雪芹給襲人最初的評語,然而,在後麵的章節中,我們的確能發現襲人世故的,與心地純良不那麼相符的一麵。其實,這並不是作者開始對讀者進行了誤導,而是襲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性格和處世的方法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是隨著襲人年齡的增長,環境的變化而產生的,也正是曹雪芹描寫人物的高明之處。這種變化,實際上在襲人這個人物一出場的時候就埋下了伏筆。到了第二次出場的時候,也就是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襲人就與寶玉發生了關係,這也是全書唯一一處實寫寶玉性經曆的筆墨。從紅樓夢整體的純情風格來看,剛開始就出現這樣的筆墨似乎有些突兀,以至有人認為是不應有的穢筆。正因如此,才更應引起我們的注意。從後來的情節發展來看,這一次經曆,對寶襲之間的關係,襲人性格的變化,是具有很深遠的影響的。作者在一開始就提到“…今跟我寶玉,心中眼中又隻有一個寶玉…”,這一點,用曹雪芹的話說,是克盡職任,也有人認為是奴性的一種表現,然而我們看一下襲人的成長經曆,就不難理解她的這種想法了。襲人從小就被賣入賈府,沒有得到過正常的父愛母愛,對一個生性溫順的女孩子而言,這種缺失性的經驗,使她很自然的會去尋找一種感覺來替代。賈府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比起狠心將她賣入賈府的父母來,她先後服侍過的主子賈母,史湘雲,寶玉對她都還不錯,這自然使她對賈府產生一種歸屬感。正是這種歸屬感,才使她“心中眼中又隻有一個寶玉”,也正是這種歸屬感,當賈寶玉對她提出性要求的時候,她沒有表現出一個女孩子正常情況下應有的矜持,而是認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從封建禮法上說,兩個人這種偷吃禁果的行為絕對是一種苟合,絕對談不上合乎禮法。襲人“亦不為越禮”的想法,並不是因為她的無知,而是因為她對賈府,對寶玉的依戀之深,已經到了無可不為的地步。在她的內心裏,早將自己的當做了賈府的一份子,寶玉的這種要求,在她看來,是很合理,很正常,甚至是她內心所希望的。曹雪芹讓襲人第二次出場便與賈寶玉發生關係,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為了突出襲人對賈府的這種歸屬感。甚至襲人對寶玉的感情,有很大一部份也是因為這種歸屬感而產生的,而不是象其他的女孩子那樣,是因為寶玉對她們的關心體貼。關於這種歸屬感,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襲人自己有一段很好的說明:“原來襲人在家,聽見他母兄要贖他回去,他就說至死也不回去的.又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我還值幾兩銀子,若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樣,也不朝打暮罵.況且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複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澄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作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因此哭鬧了一陣。”
而在騙寶玉說母兄要贖自己回去時,更在無意中將這種歸屬感表露無遺:“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且漫說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好和他說,一個錢也不給,安心要強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隻是咱們家從沒幹過這倚勢杖貴霸道的事,……’”“咱們家”這三個字,當真是神來之筆,襲人潛意識裏早就賈府當做“咱們家”,這分明是不回去的了,可惜以寶玉之聰明,當時竟未聽出。這一類的話,後麵襲人還說過很多,比如第三十一回襲人與晴雯起爭執時說的:“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們的不是。”中的“我們”兩個字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