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額頭微微出汗的郭允厚,朱由檢思考了一會,才繼續說道:“郭先生,我們現在手頭上收集到的數據,就算以戶部的數據為準好了。
扣除了幾處受災的地區,天下有那個縣沒有錢糧積欠的?有些如蘇、鬆地區,曆年積欠加起來,都已經超過當地一年的正賦了。
現在是江南的積欠高於南方各省,而南方各省的積欠又高於北方諸省。扣除掉某些士紳故意拖欠,不想繳納朝廷賦稅外。
大多數積欠的原因,不就是地方豪族兼並土地成風,導致縣內的自耕農數量減少,因此這些人應當繳納的稅收被攤派到剩下的繳稅丁戶頭上,導致剩下的丁戶無法承收了麼?
說到底,便是大明的土地日益集中到少數人手中,而承擔大明國稅的自耕農數量越來越少,無地或少地的百姓越來越多。
兩位先生都是學識淵博之人,不如教教朕,這兼並之風朝廷要不要管,又要怎麼管?”
黃立極依然沉默不語,郭允厚雖然明白崇禎問話的用意,但是他委實不願從自己嘴中說出,讚同皇帝拋棄一部分士紳的想法。
拋棄一部分士紳,這話聽起來很文雅,但是他很明白這淡淡話語後麵的血腥味道。那些被挑選出來拋棄的士紳,總不可能這麼心甘情願的被朝廷拋棄掉,拿走他們的土地和財富。
當年張江陵不過是讓士紳拿出一點利益,好讓朝廷周轉下去,他還沒敢動士紳的土地呢,結果死後被那些官員和士紳們報複成什麼樣子了。
現在崇禎提出的這個主張,顯然是要黃立極在內閣提議,看起來黃立極的風險很大,但是真正執行這個政策的,必然是他這個戶部尚書,他實在是不想替黃立極頂這個黑鍋。
看著郭允厚始終一言不發,黃立極終於開口說道:“從兩漢開始,抑製兼並,打壓豪強,都是曆朝曆代有為之君必然要施行的政策。
臣以為,陛下之言是可行的。但是凡事過猶不及,打壓地方豪強,抑製兼並,我們也不能搞的人心惶惶,天下大亂。
臣以為,辦事之前總要先製定個度,也好讓臣等有個底線。我們要拋棄那些人,拋棄的數量是多少,要達到什麼程度,才算是完成了…”
聽完了黃立極的發言,朱由檢轉頭望向郭允厚說道:“郭先生是不是也認同黃先生的意見?”
無法在躲避下去的郭允厚,隻得輕聲細語的說道:“黃首輔說的還是蠻有道理的,臣附議。”
朱由檢看著兩人如此說,便開誠布公的說道:“這拋棄一部分士紳的標準,朕以為倒是蠻簡單的,就看他是不是支持朝廷的政策。
我們打壓豪強,抑製兼並,也許能在一時一地取得一些成果。但是想要讓大明的士紳從此不再兼並土地,並把自己的土地全部交出來,那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大明境內的荒地開墾已經接近極限,而大明人口的增長卻變得越來越快了。因此耕地滿足不了日益增長的大明人口,也許幾十年後就會變為現實。
所以打壓豪強,抑製兼並,不過是緩和一下當下的社會矛盾,隻是治標之策。想要治本,光靠老祖宗留下的那些方式顯然已經不行了。”
郭允厚思考了下,便認同的說道:“陛下這話說的不錯,今日大明光靠抑製兼並,來保證每個百姓有地可耕,顯然是不太現實的。
國初之時,地多人少,所以即便有人占有了大量的土地,百姓也能遷移到別處去,自己開墾出一片田地來過活。但是現在可不行了,天下土地大多已經有主,若是百姓手中的田地被當地大戶兼並了去,他們就隻好做大戶的佃戶,若是連佃戶都沒得做,便隻能當流民去了。
不知陛下究竟有什麼妙策,可以解決這些沒有土地的百姓的生存問題呢?”
朱由檢看了一眼兩人的神情,才說道:“朕以為,想要治本,便隻有兩條路,一是興辦工礦;二是海外拓殖。”
郭允厚低頭沉思的時候,黃立極則有些疑慮的出聲說道:“這海外拓殖,臣倒是沒有什麼異議。但是興辦工礦是不是先緩一緩?”
朱由檢有些意外的看著黃立極說道:“黃先生為何如此說?”
黃立極皺著眉頭說道:“興辦工礦就需要大量的流民聚集在一個地方,地方官府本就人手稀少,這麼多礦丁工人聚集在一處,龍蛇混雜,他們內部肯定會生出事端來,到時臣怕地方監管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