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台吉將多爾袞帶到了自己的書房之後,便摒棄了一幹閑雜人等,隻留下了他和多爾袞兩人在書房內獨對。
黃台吉這才示意多爾袞坐下和自己說話,“這裏沒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就不必再論君臣之禮了。咱們都放鬆一些,就像以前在父汗麵前一樣暢所欲言,不要在有所顧忌了。我看你剛剛在大政殿上似乎還意猶未盡,不如就在這裏繼續說下去吧。”
雖然黃台吉展現出了久違的兄弟情誼,多爾袞卻不敢當真放肆起來,他依舊恪守著那些漢人為大清製定的禮儀,端正而拘謹的坐在椅子上,先向黃台吉謝過了賜座的恩典,這才開口回話道。
“臣弟遵命,剛剛大政殿上人多嘴雜,臣弟的確還有些話沒說出來。找人策反阿敏不過是其一,接下來我們還可以將同阿敏往來的消息透露給袞楚克台吉,令其將這一消息上報給豐大總督袁崇煥。
臣弟以為,能夠寬宏大量的對待阿敏及我國降人的,是大明皇帝而不是明國的官員。能夠驅使阿敏及我國降人進攻我國的,也是大明皇帝而不是明國的文臣士大夫。
以臣弟看來,明國的文臣士大夫們幾十年來並沒有多大的改變。他們依舊還是父汗口中那些狂妄自大且心胸狹窄之輩,他們驅使武臣猶如驅使自己的家奴,看待大明以外的國家就是沐猴而冠的野人蠻夷。
就如同那些已經投降了我國的讀書人,雖然口口聲聲稱汗王是命世之主,但他們心裏卻依然把我們當成了蠻夷,否則也不會整日苦勸汗王按照漢人的國體來改造我國的國體了。在他們眼中,隻有按照華夏禮儀建立的國家,才有資格統治他們。如此下去,這大清究竟是漢人的大清,還是我滿人的大清…”
“好了。”黃台吉不悅的打斷了多爾袞的話語說道:“我把你召來這裏,是想聽聽你對於我國目前麵臨的外部局勢有什麼想法,不是來聽你講什麼滿漢之別的。你還是言歸正傳吧。”
“是,汗王。”多爾袞立刻收住了話頭,然後改口說道:“豐大總督袁崇煥這個人,當初鎮守寧遠時就和我們交過手。父汗就曾經評價過他,色厲而膽薄,剛愎而自用,好大言,喜虛名,但其既無禦下之能,也無識人之明。這樣的人能夠成為明軍之統帥,可見南朝無人矣。
若是其能夠繼續鎮守遼西,則遼西今後必不再屬南朝。在此人的作為之下,明軍軍製必然敗壞,失去約束的遼西將門必然會趁機割據,則我國西麵就無憂矣。隻可惜寧遠之役後,天啟皇帝就將其撤職,崇禎皇帝登基之後雖然啟用了他,卻並沒有讓其返回遼西,這是我國的一大損失。
以袁崇煥的性格,一旦從袞楚克台吉口中了解了,阿敏和我們之間有暗中聯係。臣弟可斷言:此人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會是探求此事的真假,而是會試圖先解除阿敏的兵權,將阿敏軟禁於身邊。
而以阿敏的性格,臣弟以為必然不會束手就擒,到時阿敏就算不想反也要反了。阿敏一旦舉旗叛亂,則明國對我國的包圍之策就出現了破綻。更別提,一旦事後真相大白,袁崇煥必然是要將責任推卸到袞楚克台吉身上,則袞楚克台吉如何能夠不投靠我國避禍?
明國一旦迫反了阿敏和袞楚克台吉,蒙古諸部還能相信明國優待他們的政策嗎?隻要蒙古諸部對大明心懷疑慮,則大明驅使蒙古諸部圍堵我國的策略就算是失敗了。沒有了蒙古諸部對大明的協助,則我國未曾不能和明國繼續抗爭下去…”
聽完了多爾袞的想法,黃台吉也不由為之暗暗叫好。在愛新覺羅家的子弟中,日益得到眾人欽佩的多爾袞,顯然不是徒有虛名的。而這也正是黃台吉想要的上策,能夠用幾句好話就能讓明國自去羽翼的話,他並不介意向阿敏低頭問好。
黃台吉對著多爾袞連連點頭說道:“善,你這些年的書果然沒有白讀。你剛剛說,這大清究竟是漢人的大清,還是我滿人的大清。我看你是當局者迷啊。
今日的大清,滿人、蒙古人、漢人三足鼎立,缺了哪一個都不行。改革舊弊,采用漢人的禮儀,不是把我們滿人變成漢人,而是要讓我們滿人變得更為強大。
我們如果一味拘泥於滿漢之別,那麼大清不要說進窺關內,就連立足遼東都很艱難了。再說了,這世上哪有滿人、蒙古人、漢人的區別,這不過是各自的出生地不同罷了。如果強以生活習俗之不同來區分人口,那麼明國早就應該分成十七、八塊了,如何能夠成為如今這大一統的王朝?
滿人之於滿洲,就和山東人之於山東,河北人之於河北,隻有籍貫之不同,人和人之間不應該有所差異。所以,漢人的天命,蒙古人的天命和我滿人的天命並無不同之處。如果我們承認了滿漢有別,那麼要不要認可滿蒙有別?那麼接下去是不是滿人的天命不同於漢人的天命?則我大清要用什麼去統治萬方?”
多爾袞在心裏承認,黃台吉看的比自己更遠,但是他依然不會接受黃台吉的看法。這大清是黃台吉的大清,可不是他多爾袞的大清。讓漢人和滿人平起平坐,就等於是在剝奪他們這些滿蒙貴族的權利,分享給那些向黃台吉搖尾乞憐的漢人,那些漢人感激的是黃台吉而不會是他多爾袞,這讓他又怎麼能夠接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