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帝談完幾件重要的公務之後,孫承宗在臨走之時終於忍不住將心中思考了很久的一個疑問向崇禎提了出來,“陛下,老臣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要請陛下解惑,不知陛下允不允許我發問?”
看著孫承宗一臉嚴肅的神情,朱由檢思索了一陣,覺得手上棘手的政務似乎剛剛都已經同他討論過了,剩下的政務也沒有什麼當不當問的價值,於是便從善如流的說道:“先生有什麼事便說,朕難道還會在先生麵前隱瞞什麼麼?”
孫承宗的臉色頓時輕鬆了不少,他於是繼續說道:“大皇子今年已經12歲,二皇子也已經9歲了,陛下應當有所決斷,為我大明培養繼承人了。再繼續拖延下去,對於兩位皇子也好,對於大明也好,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看著孫承宗憂心忡忡的神情,朱由檢把快到嘴邊的申斥又咽回了肚子。登基執政這麼多年,他對於人心算是看的更為透徹了。有些人提起皇位繼承人的事,是為了好提前下注;有些人則是想要投他的心頭之好;更有些人不過是借這事來博取名望,想要讓天下人矚目自己罷了。
至於孫承宗今日這一問,顯然隻是單純的為國家的未來擔憂。想到這位重臣如今的年紀,朱由檢終於還是難以板起臉,拒絕對方的問題。
他沉默許久,終於長歎了一聲,方才反問了一句:“不知先生以為,這大同世界還會有君王的存在嗎?”
聽到這個反問,孫承宗臉上的神情也是有些錯愕,但是不待他開口,崇禎已經自問自答的說道:“朕以為,大同世界即是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既無人上之人,也無人下之人,這樣的社會是不需要一個權力無限的君王的。
那麼在大同世界裏,皇帝究竟是什麼?朕以為這終究會變成一種職業,管理國家和社會的職業。隻要國家還沒有消亡,社會就需要對國家進行管理。
既然皇帝終將會變為一種類似於官員的職業,那麼自然是人人皆可為堯舜…”
聽到這裏,孫承宗臉上的神情終於變得驚駭了起來,他急急打斷了皇帝的話語, “陛下請慎言。”接著又起身對著周邊伺候的幾位太監掃視了一眼,方才對著皇帝身邊的呂琦疾言厲色的說道:“呂琦,把在場人員的名單記錄下來,今日我同陛下的談話若是有一語外泄,我必要了你們的性命。現在你們都出去外邊伺候,讓我和陛下單獨談談。”
孫承宗心情激蕩之下,頓時顯露出了身為朝廷重臣的威勢,幾名太監心中一驚,立刻低頭退後道:“臣等不敢…”
隻有呂琦下意識的把目光轉向崇禎,看到皇帝對著他輕輕頷首之後,方才點頭稱是,招呼著身邊太監退到了昆明池外,把孫承宗和皇帝單獨留在了昆明池中。
孫承宗這才看著崇禎緩緩的坐了下來,經過了燕京大學十年來的不斷探討和研究、宣傳,自由、平等這兩個詞語已經開始深入京城大學生的人心,就算是研讀四書五經的舊士人,現在也正慢慢轉變態度,不再把這種新學提出的口號視為洪水猛獸,認為傳統的倫理綱常也並不是十全十美的道德規範。
而自從黃立極內閣提出,大明國家建設的最高目標是大同世界之後,這個新穎的提法雖然讓不少士人認為其是在嘩眾取寵,以洗脫自身閹黨骨幹的身份。但是這個口號同樣也得到了更多士人的支持,認為不管黃立極是個什麼人,這大同世界到底是至聖先師提出的理想社會,我們不能因噎廢食,因為黃立極這個人而去抵製建設大同世界。
也正因為建設大同世界的這個意識形態壓倒了東林黨人的君子小人之說,這才使得黃立極內閣推動的改革政策,能夠得到大部分開明士人的支持,從而超越了黨派門戶之爭,成為了朝廷推動改革的思想動力。
既然要建設大同世界,光憑2千多年前孔子隻言片語的描述,顯然是不足以用來作為實際目標的。因此在皇帝的支持下,燕京大學的新學學者們首先開始了對於大同世界的全麵解構,試圖從思想、文化、製度上先建立起人們心目中的大同世界。
對於蘇長青來說,後世所謂的意識形態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是人類對於事物的感觀思想,是觀念、觀點、概念、思想、價值觀的總和。意識形態不是一出生就存在於人的腦海中的,它源於社會存在,是真實世界在人腦中的虛擬複製。
一般來說,隻要是正常人就隻能擁有一種意識形態,人可以因為外在的影響力而改變自己的意識形態特征,但是不能同時擁有兩種意識形態,否則他也就失去了對於事物價值的判斷標準。
孔子對於大同世界這個理想社會的描述盡在《禮運·大同篇》,全文不到三百字,文章中對於這個理想社會的描述,也重在描述結果而不是討論如何建立。
因此當新學學者在崇禎授意下,以改革目標為藍圖對大同世界進行了重新解釋之後,如何建設大同世界,也就成為了改革派手中最為強大的思想工具。反對改革就是反對建設大同世界,就是背棄至聖先師的理想,就是偽君子。新學學者們給人扣帽子的水平,同樣不亞於曾經的東林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