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精舍的會議內容雖然沒有公布出去,但光是國務會議定下的各項決策,已經讓朝野上下一片混亂了。
人們普遍關心的,並不是本次國務會議商討的重點,關於今年嚴重的抗旱賑災形勢,而是此次會議上獲得通過的鑄幣法案及各項人事安排。
對於某些清流官員來說,以這樣的方式通過國家的政策法令和人事調度,讓他們毫無插足之餘地,顯然是屬於暗箱操作,是敗壞政治風氣的亂政。
不過在失去了對於社會輿論的掌控之後,這些清流官員的議論已經無法上升為士林的主流意見,而是泯然於一幹噪雜的聲音之中了。在當下的大明,已經不再是士紳清流說而天下人傾聽的時代了。
因為造紙業和印刷業的技術革新,使得報紙刊物的印刷成本獲得了極大的降低,而小學教育和掃盲夜校的推廣,也使得城市居民的識字率大大上升,即便是一個雜貨鋪的夥計或是工廠的學徒,也能夠讀懂一篇用簡化字和標點符號組成的白話文文章。
崇禎上台後除了不斷打壓妓院和賭坊等舊娛樂事業的同時,還一直在推廣免費的圖書借閱及說書曲藝等娛樂事業,從而進一步控製了國家對於城市居民的精神生活。在這種社會新風氣的推動下,城市居民,特別是京畿和新興工業港口城市的居民,日常娛樂活動已經從過去的賭博、嫖妓,慢慢轉向了讀書看報和體育活動。
明代的話本小說本就已經達到了曆史上的高峰期,就算是大明的高官也有寫小說話本作為愛好的。比如一時膾灸人口的金瓶梅,以其透徹的世情和極富感染力的描寫而聞名於世。有不少文人就猜測,這作者蘭陵笑笑生其實就是嘉靖年間的大名士王世貞。
當然,在崇禎元年以前,這種文化事業上的興盛,終究還是同普通人沒什麼關係的,畢竟這些官僚文人寫作的作品,主角都是讀書人而已。作品裏出現的富翁、名妓、市井小民都是要圍繞著讀書人展開活動的。
但是等到了崇禎元年之後,事情就出現了一些變化,皇帝親自命人編排的兩出戲,大鬧天宮和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主角第一次變成了讀書人以外的角色。從這一刻開始,以普通人為視角的小說也就開始漸漸出現了。
而一旦讀書人從唯一的主角變成了主角之一,那麼諸多報刊讀物的內容也就開始了多樣化,在這種多樣化的背後,也就意味著社會各階層開始有了自己的價值觀念,不再以士大夫的價值觀來替代自己本身的價值理念。
於是過去可以輕而易舉的動員起地方百姓的士紳清流們,現在越來越難以得到這些百姓們的認同了。套用一句後世的話說,這一屆的大明百姓實在是太不行,完全不能理解士紳老爺們為國為民的心聲。
當然,在這些百姓心中,超過100兩黃金和1000兩白銀的天文數字,實在是和他們幹係不大。以現如今一名普通工人80元的年收入,光是1000兩白銀就需要20年不吃不喝的純收入,至於那100兩黃金更是相當於1600白銀,因此這個數目是一個連普通大戶人家都很難拿出的現銀。
究竟什麼人家的家中能夠儲備超過百兩黃金和千兩白銀的金銀?除了鹽商、典當行和那些大地主、大官僚之外,大約就隻剩下那些海外發現了金銀礦的礦主了。
更讓百姓們感到好奇的就是,這些士紳清流一個個都自認是清廉無比的正人君子,但是一查起家產來,卻個個都是家財萬貫,土地跨州連縣的主。因此比起朝廷此次頒行的鑄幣法案,老百姓們顯然更為關注這些士紳清流們能交出多少金銀來。
而對於那些已經開始投資實業的士紳地主來說,他們雖然反感朝廷強製兌換金銀的政策,但是同他們現在投資的工廠停工歇業相比,他們倒是寧願支持朝廷強製兌換金銀的舉措。因為隻有朝廷手中有了錢,才能交給他們源源不斷的訂單。
由朝廷出麵保證的無限法償的紙幣,雖然看起來不及金銀實物那麼可信賴,但是隻要市場上還接受紙幣的流通,銀行不停止用紙幣兌換金銀的業務,那麼他們還是能夠接受紙幣的。把民間的金銀收歸銀行,從本質上來說,這也確保了他們手中持有的紙幣的安全。
因此京城的輿論從鑄幣法案一推出,就分裂成了三、四股意見。支持和反對鑄幣法案的聲音都不多,認為可以試行一段時間以觀成效的聲音反而是最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