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童話消失,長樂宮,住進了別的女子,我才相信,愛情,是多麼脆弱,而稍瞬即逝的事。
【六】
是在平陽公主府裏。你第一次見到衛子夫。我就坐在你身邊。當那個舞著彩衣的歌伎,輕曼妙舞時,你的靈魂,已經遊走。
我看著你的手,不自禁的伸出去。
我微怔,問,沒事吧。
你收回手,說沒事。你不知道,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你。
歌舞散去時,你迫不及待的問平陽公主,剛才歌伎的名字。
那刻,我開始明白,愛情裏,還有一個叫嫉妒的詞。
我嫉妒那個歌伎,她能夠迷惑住你。我嫉妒她的年輕。嫉妒她卑微的出身,可以使她無所顧忌的,能使出所有狐媚。
你從不知道,我的舞,也會跳得很好。甚至比那個歌伎跳得更好。不過,她跳舞,是為了取悅你,而我,卻隻能愉悅自己。
母親從不許我跳舞。她說跳舞的女子,皆是三等人。而我們上等人,天生是尊貴的,怎麼可以跳那些下三濫的東西。
如此,我一直不曾在你麵前跳過舞。
如果我知道你會迷上一個跳舞的女子,那麼,我會不顧一切禮數,跳給你看。
那天,我對你發很大的脾氣。用極盡尖銳刻薄之話,說到煞尾,我哭出來。如果當時,你拍拍我的肩,或者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說,隻是陪在我身邊,也許,我還會堅信,你是愛我的。
你頭也不回的走。你說,你越來越無理取鬧。別忘了我是皇上。
聽說,那晚,你去了平陽公主府。你寵幸了一個叫衛子夫的歌伎。你那麼輕易的,就背叛了那個關於永生永世的愛情。
【七】
不久,你像宣布聖旨一樣,告訴我要納衛子夫為妃。意堅氣決。不容我否定。我囤積的怨恨,全湧上來。我朝你大吼,我說,她有什麼好,她不過用一些下三濫的狐媚術,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她不就是會跳舞嗎?我也會跳。要不要看?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的臉色,那麼難看。你說,朕對你太失望。如此心窄,怎像一個皇後,不管你同不同意,朕主意已定。
你走時,是含著怒氣的。我在後麵問,要不要看我跳舞。要不要?
你連回答都不想給我。你沒有注意到,這是我第一次,低聲下氣。
我一個人關在屋子裏,跳啊跳。白色衣裙,像一道寂寞的弧線。我終於知道,為什麼舞,都要跳給人看。
無人欣賞,連那麼妖媚的舞,也變得寂寞起來。
很快,衛子夫成了你的新寵。長門宮,再也鮮少見到你的影子。宮裏的侍女,會三五成群的躲在某處,議論嘲諷著,關於金屋藏嬌最後的結局。
她們都在暗忖著,那個叫衛子夫的女人,什麼時候能將皇後取而代之。
【八】
元光四年。大雪。
我站在長門宮的蘭台上,看著積雪,越積越深。抱著瑤琴,卻怎麼都彈不出歡快之曲。那天,我見到卓文君。卓王孫的女兒。
清秀俊美的女子。眉眼間的喜氣,掩飾著憂傷。
她彈一首《鳳求凰》。我從來沒有聽過,那麼好聽的曲子。如同天簌。
她跟我講起司馬相如。
她說,再也沒有人,讓她那麼心動。她說時,完全沒有羞澀。是勇敢執著的女子。
她說,皇後,我其實很羨慕你,能被皇帝,那麼深的愛著,甚至為您打造金殿。
我告訴她,愛情不過是件華美的衣裳,等你想細心珍藏時,已千瘡百孔。你越想努力挽救,便越快失去。
劉徹,這句關於愛情的哲理,是我從你身上學到的。
【九】
都說衛子夫,是低眉順眼,心懷慈悲,寬容大度的女子。你也這麼對我說。
所以,我沒有告訴你,關於那場巫蠱之災,是她嫁禍於我。
我百口莫辯,你已認定,是我所為。
浩蕩的搜捕,你的臉,冷得像寒冰。衛子夫柔弱楚憐。她依在你旁邊。
【十】
元光五年,春料寒峭。
長門宮,冷冷清清。那應該是我二十六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你來到長門宮。帶來整個長安城的寒夜,向我襲來。你說,你心如蛇蠍,心胸狹窄。不宜再母儀天下。特頒旨廢後。
我從太監手中,接過聖旨。一字一句對你說,若你念,我就當真。
若,你,念。
我以為,你會生些惻隱。即便我成了廢後,也依舊,能駐進你心裏。任何人都取代不得。
其實,我在乎的,並非皇後寶座。我隻是怕,從此以後,我就失去你。
我還是失去。
你有刹那猶豫。我看到你眼角的淚。你轉過頭去。背對著我,將那道聖旨,重念了一遍。我問,你還會不會來長門宮?會不會?
那天,我終於,跳了人生中,第一支有人欣賞的舞。
卻是在被遺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