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裏向來靜謐如斯,為了不打擾白暮宸批閱奏折,甚至連伺候的宮人都減少了一半,所以當白暮宸把手中的折子“啪”地拍在桌子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發怒的程度。
還好,這程度在顧卿霜的意料之內。同樣如顧卿霜所料,白暮宸起身斥道:“朕不是說過這段時間不許她來見朕?誰允許她進來的!”
他指著溫如絮,質問的卻是顧卿霜。
顧卿霜也不答話,瞥了一眼溫如絮,示意剩下的問題讓她自己解決。
“皇上,不關皇後娘娘的事,是我請她帶我過來的。因為你不肯見我,我隻能用這種方法了。”溫如絮出麵接話。
“既然知道朕不想見你,你還過來幹什麼?而且——”白暮宸說著看了一眼顧卿霜,眼神裏滿是刻意作出的嫌惡,“還是跟她一起!”
“皇上你明知道臣女來見你的目的,大軍明日就要出征了,臣女現在卻被困在宮中,什麼都做不了,作為一名將領,臣女為自己感到恥辱!”溫如絮滿心急迫地說道。
“北夷蠻荒之地,此戰凶險萬分,你傷病未愈,朕如何放心你上戰場?你卻怪朕把你困在宮裏?”白暮宸反問一句,閃爍的眼眸裏有一道黯然之色。
溫如絮抿了抿嘴唇,將聲調放平和了一些,“臣女不敢怪罪皇上,隻是,臣女一直以為皇上是了解臣女的。臣女雖為太傅之女,可在府中是何等地位,皇上心知肚明,軍隊於臣女來說,不僅是臣女的家,還是臣女唯一能證明自己的地方。如果因為皇上的關心,而剝奪了臣女這僅剩的一點權力,那臣女以後在太傅府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他們二人之間的爭執似乎完全忽略了顧卿霜在場。說實在的,溫如絮家裏的狀況,雖說顧卿霜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也多少了解一些,她從前以為,溫如絮自由跟隨在自己父親身邊,是因為她缺少父愛,所以顧卿霜對溫如絮的抵觸最初是來源於她認為溫如絮分享了父親對自己的寵愛,而現在從溫如絮口中,顧卿霜了解到原來她從軍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北胤邊境的和平,而是為了能出人頭地!
把軍隊作為名利的跳板,虧她說得出口,也虧白暮宸竟然還覺得順理成章。
沒錯,在他心裏更關心的是她的處境,一個太傅家的庶女,的確需要一個更體麵的身份來支撐她日後入宮為妃。
顧卿霜看到白暮宸陷入了猶豫。
顯然白暮宸心裏很清楚,他確實應該讓溫如絮隨軍出征,但是又實在放心不下,讓她的孱弱之軀去參加將來的一場惡戰。
“你身上還有傷……”白暮宸手中緊緊地揪著這根稻草,想要說服溫如絮,也說服他自己。
“臣女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何況臣女也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知道該如何保全自己。咱們的軍隊需要像臣女一樣了解北夷的人,我們需要一場勝仗,你應該明白的啊!”溫如絮苦口婆心地說道。
白暮宸皺起眉頭。
這個時候,顧卿霜也不得不說話了。盡管知道溫如絮上戰場更多的是出於私心,但同樣是出於私心的,顧卿霜需要她去幫助自己的父兄。
“皇上,臣妾認為溫將軍既然已無大礙,作為三軍統帥的關門弟子,此戰她理應隨行。三軍將領之中,她和清風是跟隨顧老將軍最久,也是和北夷作戰最多、最了解北夷軍隊的人,有她在,我們對付北夷人就多了幾分勝算。”
“堂堂的北胤大軍,少了一個女人就不會打仗了嗎?你們顧家不是一向自認為戰無不勝,現在正是國家需要你們的時候,難不成你還要讓一個女人去替你們顧家的男人擋箭?”白暮宸冷嘲熱諷地說了一通。
顧卿霜也不惱,或者說把惱火的情緒放在了內心更深處,她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繼續對白暮宸說道:“不管是我顧家的男人,還是這軍隊裏別的人,也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是我北胤的子民,大敵當前,就應該挺身而出。那三軍之中幾十萬人馬,都可以為了北胤的和平前仆後繼,怎麼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就不行了?還是說,因為她是皇上想要的女人,所以不行?”
白暮宸記得不久之前他還對顧卿霜說過類似的話,沒想到今天顧卿霜竟然用同樣的話來反駁他。白暮宸一時氣結,卻又被顧卿霜戳中了軟肋,無法反駁。
顧卿霜就那麼看著白暮宸沉默了許久,終於見他黑著臉對溫如絮開口說道:“既然你那麼想上戰場,那朕就成全你。”說罷,他走到書桌前,親手寫了詔書,親自頒旨,派遣溫如絮隨大軍一同出征。
他將聖旨交到溫如絮手上,遲遲沒有鬆開,用極力鎮靜的語氣輕聲說道:“答應朕,好好地回來。”
顧卿霜看到白暮宸凝視著溫如絮的眼睛,而溫如絮莞爾一笑,便讓他緊繃的神經化為一腔柔情,心中某個地方突地一跳。她沒有向白暮宸行禮告退,便默然退離了勤政殿。
走在回雲夢宮的路上,和煦的暖風拂麵而來,正如顧卿霜此刻的心情。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一顆心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負重,在胸腔中輕盈地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