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著孫子的江風在沙發上坐著,眼睛雖然看著電視,但餘光始終注意著書房的門,真是度日如年。十來分鍾過去了,崔定還沒有露麵,這讓他越來越心虛。楊靜還陪著他坐著,說現在的相親節目如何惡俗,江風心不在焉地聽著,考慮著是走是留。
很明顯,崔定對他的到訪並不歡迎,這從他那冷冰冰的態度就能看出來,但如果就這樣走了,實在是不甘心。不行,哪怕聽他一句話再走,也算是今晚沒有白來。
又過了十來分鍾,書房的門終於打開了。崔定手裏捧著他那隻玻璃杯,踱著方步,慢吞吞地走了出來。他已經換上了睡衣,頭發整齊地向後梳著,很有領導氣派。江風像壓縮已久的彈簧似的,忽地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崔書記”。
崔定點點頭,眼皮不抬地說,江風來啦?坐啊。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然後在靠南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江風等他坐好了,自己才坐了下來,也沒敢坐實在,身子向前傾著,做出一種洗耳恭聽,隨時聽候召喚的姿勢。
楊靜說,老崔啊,江風等你老半天了。
江風趕緊說,我沒事的,打擾崔書記和楊老師休息了。
楊靜站起來,朝江風笑笑說,你們好好聊聊,我給旺旺洗個澡去。說著,抱著小狗去了洗手間。
崔定的杯子裏不知泡的什麼,是深紅的顏色。他擰開杯蓋喝了一口,然後把手中的茶杯放在一邊的茶幾上,順手拿起茶幾上的一張報紙,埋頭看了起來,好像江風根本不存在。
江風幾次想開口,但看到他認真看報的樣子,又把話咽了回去。牆上的時鍾滴滴答答地走著,江風感覺自己的心跳也像這時鍾一樣,滴答的越來越快,似乎馬上就要飛起來了。
這氣氛太他媽壓抑了,並且越來越壓抑,壓抑得他透不過氣來,甚至產生了一個越來越強烈的念頭,那就是趕緊逃走,奪門而去,逃離這人間地獄。去球吧,管他什麼住建局局長呢,讓做就做,不讓做拉倒,再這樣下去,精神非被折磨崩潰不可。
就在江風覺得精神上承受不住,準備站起來告辭的當兒,崔定終於放下了報紙。他又拿起杯子,又擰開蓋子喝了一口那紅湯子,放下,咂咂嘴,終於抬起了頭,慢條斯理地說,江風,有事?
江風趕緊說沒事沒事,就是來看看楊老師和您。
崔定唔了一聲,不說話了。良久,又說,好好幹。年輕人嘛,有的是機會。
江風的心一下子又涼了。“有的是機會”這句話瞬間就把他帶入了痛苦的深淵。官場上的人都明白,領導對你說“有的是機會”這句話時,實際上是在含蓄地告訴你,這次沒你的機會了,等下次或者下下次吧。
競爭對手晁鬆柏已經被鄭爽搬掉了,難道即便如此,崔定也沒打算讓自己這個代局長轉正?江風心涼的同時,又隱隱有些憤怒起來,真想站起來指著崔定鼻子大聲質問:你他媽裝什麼大頭蒜,不是老子費盡心機把你從監獄裏撈出來,你還在剃著光頭喝稀飯呢!現在倒好,你鹹魚翻身做了市委書記,竟然做起了忘恩負義的小人,不但不知恩圖報,就連一個本應該屬於我的住建局局長的位子你都不想給我,你他媽還是個人嗎!
如果唾星四濺,酣暢淋漓地把這話吼出去,然後狠狠地摔門揚長而去,必將是人生的一大暢快事。不過也必將是人生的一大傻事。江風腦子目前為止還沒進水,所以當然也不會把這個幻想付諸實施。他滿腔的鬱悶和憤懣隻變成了這麼低聲下氣的一句話:崔書記,我服從您的安排。
江風說完這句話,把自己恨的要死要活。真想在兩手保持不動的情況下,長出第三隻手來,左右開弓把自己朝死裏狠抽一氣。唉,本以為今晚會夢想成真的,沒想到又做了一次賤男春。
聽了江風這句表決心的話,崔定的臉色明顯活泛起來,甚至還很慈祥地看了他一眼,接著說,好,好,把工作幹好就是了,不要有太多想法。
進入官場的人,沒有一點想法的話,那還是人嗎?江風聽著這話從崔定那厚厚的嘴唇裏說出來,隻覺得胸悶氣短,手腳冰涼。看來在住建局局長一事上,自己真的是沒希望了,崔定壓根就沒打算把他這個代局長轉正。
江風想起了崔昊結婚時,自己送的那10萬元賀禮。現在看來,真的是沒起任何作用。不過也可能有一些作用,那就是崔定已經讓他代理住建局局長大半年了。看來10萬元,也隻能做代理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