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她,是他的劫,他早已沒了退路,明知入不了她的心,留不住她的人,他仍無悔。
一生,能碰一次摯愛,然後,為之傾其所有,就算是飛蛾撲火也在所不惜,未嚐不是種濃鬱的滋味,他願意這般活,也就這般活了。
人,難得活的雲裏霧裏,似他這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活了半世,如今隻想衝動一回,體會那為情所困的滋味。
當日亥時三刻,慕皓然已然轉醒,麵色泛黃,因著身上的口子,痛的嚎啕不止,噙出了淚。
沐千尋疼惜,更欣喜,他終是會哭會鬧,恢複如常了,抱著他輕飄飄嬌嫩的身軀,時悲時喜。
抱回的那五名嬰孩,存活下三位,皆是哭鬧不止,一屋子人,忙的團團亂轉,焦頭爛額。
既已被棄之,既與她有緣,沐千尋便並未打算將他們拋下,不妨帶回樊寧,或是夏國,留了他們一條命,不妨再許給他們一個家。
同為棄兒的命,納入星涯閣,便是他們最好的歸宿,學一技之長,無人可欺。
次日,天色昏昏沉沉,小雨未有傾盆之勢,該是那兩名死嬰下葬之時了,不然這炎炎春日,不幾日,便會腐爛。
念及鬼逸虛損未愈,本未打算驚動,鬼逸卻是早有預料,非得不依不饒的隨著。
說是死在他手下的人,他自是要去送一程,拗不過,隻好應著。
慕宥宸夾著一張碩大的草席,手持鎬頭、鐵鍬,任憑那淋淋漓漓的小雨在麵上掛上一層細密的水珠。
淩澤懷中抱著兩個死嬰,沐千尋則撐著油傘,攙扶著鬼逸,朝林中一處空闊之地,緩緩行去。
鬼逸直言拒絕了慕宥宸的照料,此時偷偷樂的像個孩子,慕宥宸卻是不予計較。
他的情,直白,綿綿,不爭不奪,雖近在眼前,卻始終在遙遙一角,默默觀望,從未正真的踏足他與沐千尋之間。
回味著鬼逸為沐千尋所做的種種,他終究還是染起一抹不安,待她更好的心,更甚。
淩澤與慕宥宸忙碌著刨坑,沐千尋攙著鬼逸倚在一顆竹樹下張望,撇及他的麵色,幽幽歎息。
青色的外袍,佩著墨綠的披風,整個人仍搖搖晃晃的,隨時可能散架的模樣,消瘦的麵頰,白慘慘的。
昨日,鬼逸給了她七張方子,她接連熬了七副藥,他就整整喝了七副,他這身子,卻是仍不見起色。
林中的雨氣,仍掩不住他身上刺鼻的藥草味兒,一時間,酸楚上心頭。
靜默了許久,鬼逸突的側開她的手,微眯著眸,問她:
“這次下山,讓我隨行,好嗎?”
狹長的桃花眸,泛著微紅,襯的那張慘白的麵龐,更顯慘白,抿著薄唇,煞是認真。
他不會當真纏著她,他隻要她一句話,一句能讓他多伴她幾日的話,她知他心,於他而言,已足夠。
握著油傘的手微微一顫,垂眸,甚至不敢對上他的眼,言語間,盡是茫然:
“好,你若是不覺著塵世繁雜,便一起。”
她不知該應該拒,她心已滿,應知當斷則斷之理,可,拒了他這唯一的要求,她又能還他些什麼。
許了他伴隨左右,然後瞧著她和慕宥宸郎情妾意,又是別樣的殘忍,左右思之,皆是於他不公。
鬼逸的聲音,並未刻意壓低,慕宥宸的目光迎麵而來,說不清道不明,他顯然是聽到了。
傍晚時分,沐千尋光顧著照料慕皓然,隻寥寥用了幾口吃食。
沐千尋甚是憂心她的身子,瞧著她愈發消瘦的模樣,不免心疼,破天荒的鑽進了廚房。
鬼逸行的一手好醫術,做的一手好菜肴,然,鬼逸精通的,他全然一竅不通,許是好勝心作祟,許是鬼逸的出眾,著實令他惶惶。
聽著廚房裏乒乒乓乓的動靜,沐千尋不禁淡然苦笑,這心底的波瀾,皆是她攪起的,她卻是無力去平。
瞧著煙囪裏冉冉升起的滾滾濃煙,搖著懷中安然沉睡的慕皓然,怔怔出神。
一碗麵,慕宥宸整整折騰了兩個時辰,淩澤攜了陌弦躲在屋裏假意充耳不聞,時不時的偷窺一二,心中驚駭。
熱騰騰的麵,擺至沐千尋的跟前兒,沐千尋才算是回了神,目光從慕宥宸身上細細掃過,柔和一笑,眸中盡是無奈的笑意。
修長的大手,糊滿了硬邦邦的麵渣,墨色的衣衫沾染著星星點點的麵粉,一臉期許的盯著她,那雙明亮如斯的眸,更顯明亮。
麵有整整一小盆,握起筷子,沐千尋卻是不敢邀了慕宥宸一起嚐嚐,生怕麵的味道不甚如意。
碗中的麵條,粗細不勻,不消片刻,已黏成了一整塊兒,麵湯黏糊糊的濃稠。
鹹淡倒是適宜,油滿滿的一層,金黃金黃的顏色,入口油膩,打進去的雞蛋,化為了飛沫,瞧不出本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