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硫離子和豆瓣醬(上)(1 / 3)

在花溪源拚了桌子和七妹睡了一宿,第二天,也就是周六一早,舍錳攥著七妹給的幾張飯錢,腕上掛著那隻粉藍的小手袋,捂著半邊屁股離開了麵館。

草堂不僅僅是一間網吧,草堂其實還是一座公寓。

舍錳在半路上重新確認了手袋上的地址,才發現了這個秘密。

與草堂網吧同名的公寓在伯明河對岸的改建區,自一星期前舍錳不去學校,他就再沒有跨過伯明大橋。

伯明城改建區並不是真的在改建,隻是市政府為了區別舊城與新城所賜予的美名。相對於繁華的新城,這裏更具有所謂的生活氣息。

所以舍錳很快就迷路了,他僅靠著自己大致的方向感在人群中摸索前進的道路。

風吹起,舍錳的頭皮發涼,他才想起自己的莫西幹已被七妹剪成平頭。

於是他停下腳步,對著一輛奧迪轎車的窗玻璃整理起自己的儀容。

沒想到那窗玻璃緩緩降下,一個說是大學生也不是大學生,說是研究生也不是研究生的年輕人坐在駕駛座上,朝舍錳打招呼道:“喲,小兄弟,近來可好?”

舍錳傻眼了,幾個月前他在接受電擊網癮治療時的主治醫生竟又出現在他眼前。

“哈,哈伯醫生!你在這兒幹嘛?”

“最近轉業了,搬到這附近來住。”哈伯麵不改色心不跳地瞎編道,“對了,小兄弟,現在還那個嗎?”

說罷哈伯做了個左手按鍵盤右手握鼠標的姿勢。

“不了,不了,托您的福,我又能回到學校正常上課了。”舍錳說謊也是從容淡定。

“我猜也是,你現在看上去可比之前老實多了。”哈伯看著舍錳改過自新剃的幹幹淨淨的平頭,心想電擊屁股還真能治病。

“哈伯醫生,你知道附近有一座叫草堂的公寓嗎?”寒暄過後,舍錳問。

“草堂?啊,小兄弟,你走錯方向了。”

“什麼?”

“草堂在改建區西麵兒,這邊往東走。”

“不是吧?”舍錳從小手袋裏取出紙條,“可這上麵寫得明明是這一帶啊。”

“不,不會錯的,草堂的確在西麵,喏,前方十字路口過街右手拐,搭19路車兩站就到。”

“哦……”舍錳撓撓後腦勺,“謝謝了,哈伯醫生。”

“小事一樁,別客氣。”哈伯擺擺手道,“那麼,再見,多保重。”

“你也一樣,哈伯醫生。”

哈伯靠在座椅上,目送著舍錳被人山人海所吞沒。

撒謊在幹他們這一行的人看來不僅是必備技能,更是家常便飯。

便飯的口感當然不及牛腩蓋澆飯的滑爽。

當舍勒鑽進轎車時,他就遞給了哈伯一碟牛腩蓋澆飯。

然而哈伯根本就沒正眼瞧一瞧,隻是問道:

“說好的揚州炒飯呢?“

“青豆缺貨,今天不做。”舍勒打開一個紙袋,裏麵裝著15元的超值午餐。

“餃子呢?”

“蒜味太重,待會影響工作,就沒給你買。”

“那盤餐寺的鍋盔在哪兒?”

“沒找到地方,像那樣一個小吃攤,有人若是能在那像迷宮般的巷子裏找到,簡直可以被稱作幸運兒。”

舍錳便是這樣一位幸運兒。

待他橫穿馬路,來到巴士站前,他突然忘記了要搭哪一路公交車。

天雖不明朗,卻已是中午。

從某個巷子裏飄來陣陣非比尋常的香氣,勾住了舍錳,勾起了舍錳的食欲。

有人說盤餐寺的鍋盔根本就不是鍋盔。

因為它皮薄,陷足,像是放大了的餃子。

所以舍錳一連要了五個,終於九成飽。

盤餐寺不是寺廟,而是一輛手推車和幾張凳子擺的攤位。

凳子上當然擠滿了屁股,若是吃飽了最好快些離開,免得妨礙老板做下一筆生意。

舍錳知趣的離開了。等他再一次回頭,那個盤餐寺連一個影子也沒有留下。

更糟的是,舍錳沒有回到原來那條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而是來到了一塊四麵都被破爛不堪的十層樓公寓包圍並分割的空地。

有空地當然不會浪費,有空地當然就有集市。

白天都有這般毫不亞於之前十字路口的熱鬧,到了晚上要是開起夜市,這周圍公寓裏的人都別想睡覺。

盤餐寺的鍋盔不過隻是冰山一角,在這裏,各色新奇的美食小吃數不勝數。可惜舍錳已經足夠飽了,他仰頭撫了撫肚子。

隨後他看見電線杆上掛了幾個指路的牌子。

其中就有他要找的那間公寓——草堂。

“說實話,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呢。”哈伯掰開一次性筷子。

“什麼?”舍勒裝作不解。(注:此為舍勒,非舍錳)

“想不到右手竟然一直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

“那不一定。”舍勒搶過哈伯德一次性筷子,將一個塑料小勺交給他,“我想他隻是來此暫住。”

“還有一點令我生疑。”哈伯道,“你覺得右手是那種會隨便把標有自己藏身處的地圖落在對方巡邏船上的人嗎?“

“你知道,他的右手總歸有些不大方便……再說,地圖是在船板的夾縫中找到的,我們的人不也花了半天功夫才發現的嗎?”舍勒吸一口可樂道,“我總覺得,草堂未必是他的住處,但與他總有什麼交集。”

“要不我倆也不會收到情報後立馬趕來。”

“不是我們倆,還有好生一大票人。”舍勒說,“都是咱的同事們。”

“這畢竟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沒有人願意錯過。”

“反正我就是一直都沒抓住機會,今天也一樣,勒夏特列拿到了指揮權,我們作為旁看與備胎。”舍勒卷起袖口,看了看手腕上戴的液晶小平板,“不過按MOSS的規矩,旁看同樣能夠共享任務信息並監督執行情況。屆時任務動態也會隨時報告過來。”

勒夏特列是16S22事件事後調查組的總負責人,因為抓捕任務的實施在昨夜2016年9月22日將近終了的時刻,顧用16S22命名簡單自然。

“他們已經就位?”

“是的。”舍勒意味深長地望向街對麵的巷口,“鑽進去,即使有路標,也還是會迷路的,但願他們鑽進去還能鑽的出來。”

即使有路標,舍錳還是一連找錯了三戶人家。

一家當鋪,一家按摩店……

當他敲響第三家的門戶時,一個敞著柳丁皮衣的大漢前來應門。

“幹什麼?”大漢似乎想表現得盡量有禮貌些。

“呃……草堂公寓,1014號……”

“不是這兒,這裏不是草堂公寓。”

“可,可是單元樓外……”

“你看錯了,這裏是早堂公寓。”

“啊,啊?”

“沒事快滾……”柳丁皮衣漢關上了防盜門。

舍錳原本還想追問,卻也不敢再去敲門,因為他似乎隱約看見那人腰間別了一支手槍。

門內的皮衣漢聽見舍錳的腳步聲漸漸遠了,才轉身走向最裏麵的那間臥室。

小客廳裏還有幾個夥計,但應為窗子都被簾遮上,根本就看不見他們。

臥室裏莫老板裹著一張毯子直打哆嗦,顯然,他感冒了。

“剛才是誰?”

“小鬼一個,老板,他找錯路了。”皮衣漢回答。

“是嗎……那我再躺一會兒……”

“好好休息,老板。”皮衣漢退出了臥室,與小客廳的幾個同伴一起潛伏於黑暗中。

舍錳一向認為,給自己起名的人實在是無理至極。

有誰會吧過渡金屬的化學元素拿來給自己家孩子起名的?當然,金啊,銀啊之類的除外。

然而當他看到草堂1014號房門上貼的門牌時,他才發現給自己起名的父母簡直太講情理了。

因為他找到這戶人家,戶主的名字有三個字。

三個字倒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三個字所表達的內容——豆瓣醬。

回鍋肉是四川一道名菜,而豆瓣醬則是這道菜調味的靈魂。

可有人因為喜歡吃回鍋肉就給自己的孩子起名為豆瓣醬,這是什麼心態?

舍錳沒有去敲門,因為他不是一個講禮貌的人。

對於一個不講禮貌的人來說,門既然半掩著,直接進入又何必去敲?

1014號房裏幹幹淨淨,不該有的東西一樣沒有,本該有的東西也是一樣沒有,小客廳裏有一個香爐,除了香爐,就隻有一張椅子和一張氣墊床。

氣墊床上睡著一個女孩,就是這一戶的戶主,豆瓣醬,舍錳當然認得她,也認得她的那把M200。

銀發女孩的銀發睡時沒喲有紮成雙發髻,因為雙發髻不便於睡眠。可就算是睡眠M200也被她抱在懷裏,兩腿還緊緊夾住,生怕它長腿跑掉。

一張被單半裹住女孩的身體,不過從她露在外麵的光滑肩膀便可猜出在這一條被單之下她什麼也沒穿。

舍錳將小手袋擱在將客廳與廚房分界的小吧台上,想找個洗手間先放鬆一下。

可有人裹著被單比他更快一步衝進了這裏唯一的洗手間。

這人除了是豆瓣還能有誰?

隨即這件原本安靜的1014立刻有了各式各樣奇妙的響動。

響動主要是來自洗手間的供水,排水與熱水係統。

等這些係統都停止了工作,豆瓣才穿著短袍走出洗手間。

今天天氣不如昨日暖和,所以她換上了一條帶粉藍彩條的過膝襪。

“不好意思,廁所借一下。”說這話的時候,舍錳已經關上了洗手間的小門。

豆瓣醬沒有任何的答複,舍錳聽見隔壁廚房的冰箱被打開又合上。

然後他聽見1014的房門被打開,又被合上。

不隻是合上,還有上鎖的聲音。

果不其然,舍錳在這1014裏再也沒找見豆瓣的人影。

更糟的是,他已無法再從1014離開,因為大門從外麵給反鎖了起來。

“什,什麼毛病?”一連往門上踹了三腳,舍錳才悟到1014裏最堅固的一樣東西,要不就是防盜門本身,要不就是防盜門的鎖。

他喊了一嗓子,希望有人聽見他的求救。

他又喊了一嗓子,因為他一坐上氣墊床,屁股的傷口剛好碰在M200上。

他最後喊了一嗓子,因為他回頭看見屋裏突然多了好幾隻花貓,還多了一個人。

人,當然不是從大門裏進來的。

人,是從陽台翻進來的。

而這裏的房牌號是1014,也就是第十層的第十四號。

這個人竟是從十層樓高的陽台外翻進來的!

就著草堂公寓的外牆一口氣爬上十樓當然辛苦,所以這個人也說了一句“好累”。

可這個人既沒有喘氣,也沒有流汗,偏偏從吧台後麵取出個電風扇。

這個人一雙湛藍發光的眼,飄飄然的橙色長發,露肩的束腰連衣小黑裙正適合她這樣奔20的女性……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她由左肩朝向鎖骨的那片雪白肌膚上的一條猩紅錦鯉刺青。

要是自己的鄰家也住著這麼一位看上去溫柔可人的大姐姐,那該有多好,舍錳癡想。

隻可惜一位溫柔可人的鄰家大姐姐是絕不會徒手從外牆爬上十樓的。

隻可惜一位溫柔可人的鄰家大姐姐是絕不會將一把紅黑白三色城市迷彩塗裝的TAR-21(注:即“塔沃爾21世紀突擊步槍”,采用5.56mmNATO彈藥的以色列無托結構突擊步槍,以色列軍事工業IMI公司研發)背在身後的,且槍身加裝EOTech全息瞄具及榴彈發射器。

至於一位溫柔可人的鄰家大姐姐會不會上前伸手探入你的兩腿之間,那就得看你個人的造化了。

舍錳正巧就有這樣的造化,連他自己也驚呆了。

半晌,大姐姐才收回手,將TAR-21隨手扔在氣墊床上,隻說了一個字:“好!”

“哪裏好?”舍錳不解。

“哪裏都好!”大姐姐又一次重複道,“哪裏都好!哪裏都像個男人!”

這本是一句廢話,而且顯得有些混賬,舍錳心頭卻湧上一陣不安的小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