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醒了,不用看時間,窗簾縫隙中透出淡淡天光,身邊熟睡的靜言落在他側身的陰影裏,輕輕地呼吸聲均勻傳來。快要接近生產,她睡得更多了。
深秋的早晨,開始下雨,臥室裏隔音良好,雨點拍在玻璃上的聲音非常遙遠。
房裏很暖和,她的臉在睡夢中安靜柔和,嘴唇微微撅起,一隻手攤開在被子外麵,手指鬆弛地張開,伸手握住,柔軟的手指在掌心中團成一個小拳頭,那麼小,一手就能完全抓緊。
憐惜起來,這些日子看著她身體的變化,肚子一日日沉重起來,半夜頻頻起身,腳背慢慢腫起,偶爾抽筋時,痛得在黑暗中壓抑地呻吟。那麼多辛苦,全都要這麼小的身子來承受,這些事情,他居然到現在才感受到,回想當年,很愧疚。
手心裏的小拳頭動了一下,“易仁——”
“嗯?”
張開眼睛,她的臉上有很奇怪的表情,“外麵下雨了嗎?”
“在下雨,還很早。”
“好。”
“怎麼了?”
“易仁,下雨天開車要小心。”她咬著嘴唇,很小聲地說話,頭抵在他的肩膀上,“還有,我很怕醫院,你記得的。”
愣了一秒鍾,然後他猛地翻身坐起,動作太快,被子直接落到地上。
麻醉劑開始發揮作用,身體慢慢放鬆下來,仰頭看著無影燈的光,並不刺眼。
“怎麼樣?”身邊有問答聲。
麻醉師坐在手術台後,很肯定的聲音,“孔先生,我確定不會痛的。”安靜了一下,可能是對視時間,然後明顯敗陣的麻醉師聲音可憐地虛弱下來,“要不再推一點?”
“靜言?”
有點無奈地把眼光轉過去,麵前的男人,臉色好白——她的醫院恐懼症,在這麼可怕的臉色前被強大地征服了。
疼痛的間歇越來越短,剛才沒辦法注意其他。進了產房又發現胎位不好,要剖腹產。醫生護士集體到位,麻醉師也是最好的,現在藥劑發揮作用,已經不痛了。終於有力氣注意一直立在身邊的他,歎氣了,這樣讓她怎麼能安心生產?
“不痛。”
護士們在旁邊抿嘴笑,年齡最大的醫生對這種場麵經驗豐富,一邊忙碌一邊出聲安慰,“孔先生,很快的,不用擔心。”
“易仁,你出去等好不好?”再看了一眼他的臉,很鎮定的表情,可是緊繃的線條直接泄露情緒,因為咬牙,就連側麵下顎都硬直了起來。
不回答,他伸手抓住她的,一向溫暖的手心裏,都是潮濕冷汗。
唉,她投降了。轉頭對著熟悉的老醫生勉強笑,“醫生,可不可以讓他坐下?”
黑色的車慢慢駛進醫院停下,肖當先推門下來,笑著從後座把茉莉一把抱出來。
“讓她自己走。”留白的聲音。
“下雨。”
已經打開傘,她走過去舉在他們頭頂。
“過來,不要淋濕。”一手抱緊小的,肖另一手就去攬她的身子。
秋雨寒涼,從溫暖的車裏下來,的確有點冷,留白在他臂彎下縮起肩膀,雨點打在傘麵上,淅淅瀝瀝的聲音。
產房外的等候區裏已經坐著一些人。看到他們遠遠走過來,都是眼睛睜大。
立在產房邊的ken還有其他幾個人率先出聲,“袁先生,您來了。”
還沒回答,隻見方從雲氣喘籲籲地從走廊盡頭跑來,抱著一堆熱飲,先在自己老婆手裏放了一罐,“怎麼樣怎麼樣?”
小瓏抱著兒子正哄著,“急什麼?生孩子哪有那麼快。”
茉莉看到小朋友,已經耐不住,掙紮著跳下地,跑上前看得笑眯眯。
小瓏笑著舉起自己兒子的小手,“小姐姐真漂亮,我們來握手。”
“是弟弟哦,”對著媽媽招手,“我看到了,是弟弟。”
坐在一邊的歐陽晶晶和威廉都笑了,正想解釋,合得緊緊的產房門突然打開,小護士當先走出來,笑著大聲宣布,“男孩,很健康。”
白色的推床隨即出現,靜言躺在那上麵,臉色有點蒼白,隻是微笑,很小的繈褓放在頭側,小嬰兒的臉隻有巴掌大,合著眼睛,很不給麵子地持續哇哇大哭。
正想圍上去七嘴八舌,眼角看到立在推床邊的孔易仁,所有人的腳步都止住了。
不是吧?麵前這一家三口,一個剛剛來到這世界,一個剛剛動完手術,怎麼臉色最難看的,會是剩下的最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