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陣如山,士卒如虎,甲胄鮮亮,器械甚精。這是紅馬之上的龜茲使者對千裏迢迢來到自己城池的這支軍隊的第一評價。
兵臨城下之時,要麼聚集兵馬,囤積糧草,激勵士卒,堅守待援。要麼派出使者,曉以利害,獻城投降,以保軍民。當然,這些都隻是手段,戰和之妙,取舍之間,在於上位者之手。當戰當和,何時戰何時和,須隨機應變,不可一概而論。故而言辭諂媚盟誓賭咒,不一定靠得住,言辭閃爍猶豫遲疑不一定就沒誠心。一切無非是時勢罷了。
帛純在龜茲當了多年的土皇帝,要他甘心放棄到手的地位和財富,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呂光十萬大軍壓境而來,帛純心中應該有數,硬打是肯定打不贏,但是他一直對溫宿、尉頭等國的援軍有所幻想。因此,呂光,段業都相信,這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
可是,就算是緩兵之計,也不必拒見使者。對手的任何一個舉動,如果善於利用總能找到對己方有利的方針。再說,如果有可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自然是上佳之道。畢竟攻城在冷兵器時代,幾乎就意味著大規模人員傷亡。之前呂光可能不是太在乎,但當這個知情識趣的段參軍隱晦暗示他每一名士卒都是他呂大都督最大的本錢後,便也變得疼惜士卒生命起來。
再說,早一天結束龜茲的戰事,自己就多了一分主動,就可以隨時觀望中原的態勢,決定下一步的走向。段業居然明明白白的說了,秦晉交戰,勝負就在最近幾日。那等消息傳來無非一兩個月後,彼時如果自己還沒拿下西域,雖然兵權當然在手,但中原一亂,恐怕呂光最好的結果也就是在西域當個土霸王了。
出征之時,雖然天王陛下說“昔日兩漢國力並非強盛,財帛並非充盈,實力並不能壓倒匈奴,還要派兵遠征西域,如今我大秦一統北方,撫恩懷遠,西域小國難以聚合,擊敗他們一定會摧枯拉朽。就算我們勞師遠征,也可傳檄而定。到那時你呂大都督就可以在昆侖山勒石記功了,這難道不是千古偉業嗎?”,可是其實,呂光心裏真正認同的,卻是當時王弟,陽平公苻融的話,“西域之地,縱然富庶,但是遠隔中原,得到的土地也難以駐守,得到的百姓也難以征收賦稅。昔日漢武帝花了大力氣拿下了西域,也是得不償失,何況我們呢?”
瞌睡就需要枕頭,呂光心裏想著,段業就替他說出來,“奪取西域為複命立功,待時機以重返中原。”後麵的不必說出來,呂光也心領神會。
段業嘴上沒說出來的,其實是項羽當年的名言,“富貴不還鄉,若錦衣夜行。”呂光一心想回到中原建立一番功業。這當然沒有錯,在西域確實難以成大事。但呂光想的卻並非從戰略布局上來考慮,而是希望回到故鄉,以求一逞,順便讓家鄉父老看看,年輕時被認為遊手好閑鬥雞走狗的呂婆樓大人的兒子,如今也出息啦。
如果曆史沒有改變,呂光後來應該是割據了涼州,但是很快境內胡漢皆反,呂光諸子疲於應付,待到呂光一死,涼州政權便土崩瓦解。呂光其人,文韜武略皆有可取之處,但是說到底,算一時梟雄,卻無相應格局氣度,難成大事。
說起來,十六國晚期這個年代,段業真心佩服的人有三個,劉裕,赫連勃勃,崔浩。一個貧寒出身打下偌大疆土,一個將騎兵戰術發揮到了極致,一個本事幾乎比三國演義那種被神化的諸葛亮還要厲害,可以說算無遺策。可惜這仨哥們如今都還年輕,段業幾乎沒有機會和他們同場競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