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月的鮮花 (五 上)(3 / 3)

“嶽隊,我們回來了!”甭看帶頭的中山裝在外邊咋咋呼呼,進了屋,卻立刻換了幅恭順麵孔。躡手躡腳來到背對屋門的那名麻將客的身邊,躬下腰耳語。

“回來了!”被稱作嶽隊的麻將客點點頭,慢吞吞地打出一張九條,然後笑著問道:“辛苦了。那幾個小毛孩子被教訓得怎麼樣了?!”

“屬下,屬下慚愧,沒能完成您交待的任務!”帶頭的中山裝向後退開半步,訕訕地彙報。

“怎麼回事?!有人罩他們?”嶽隊長又摸起一張牌,一邊琢磨如何打,一邊耐心地追問。

其他幾名麻將客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都歪過頭,聽中山裝如何解釋自己的失職。被三人看得心裏發毛,中山裝伸手擦了下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兒,壓低聲音彙報:“那幾個小家夥,的確非常擅長蠱惑人心。還沒等屬下到場,戲台那邊已經被擠得像趕大集一般了。大夥從聽第一首歌起,就開始罵,罵……”他低下頭,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嶽隊上首的矮個子麻將客,然後繼續補充,“罵友邦的軍隊是衣冠禽獸。並且跟著那些小家夥大喊抗日口號。屬下趁亂向台上丟了幾塊大磚頭,其中一塊分明已經砸中了目標,卻沒能將其放倒。後來,後來底下氣氛越來越激烈,屬下怕暴露身份,就趕緊帶人退了出去!”

“我就說,你老嶽那辦法不靈光吧!”坐在嶽隊下首的秦德綱打了一張牌,笑嗬嗬地數落。“這群學生娃,頭腦之清晰,意誌之堅定,都非你我平日所見。想通過弄傷幾個人的辦法,逼迫他們知難而退,到頭來,恐怕隻會適得其反!”

“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嶽隊長皺了下眉頭,臉上露出了幾分無奈的表情。“國家大事,連宋長官和殷先生都不敢貿然做出決斷,他們跟著瞎摻和什麼?!小袁,你今天做得對。眼下葫蘆峪裏群情激奮,咱們輕易不能犯眾怒。否則一旦激起民變,就得不償失了!你先下去跟弟兄去吃個飯,然後繼續盯著那群毛孩子,該怎麼處理他們,隨時等候通知!”

“是!”帶頭的中山裝小袁又躬了下身子,倒退著向外走去。嶽隊長想了想,又突然開口,“等等,他們是雇了三輛馬車吧!你在車夫身上想想辦法,但是同樣要注意,別犯眾怒,別給秦先生添麻煩!”

“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被喚作小袁的中山裝再度鞠躬,然後帶著手下魚貫出門。聽著外邊腳步聲去遠,秦德綱一邊擺弄手中麻將牌,一邊笑著說道:“我跟你打賭,即便沒有馬車,他們也要背著鋪蓋卷兒,從這裏走到北平去!”

“不可能吧!”嶽隊長再度抓起一張牌,用大拇指反複揉搓。這次他抓到的是張一筒,用不到,但打出去難免會有風險。“都是些沒經曆過風浪的讀書娃,還能真的比軍人還堅強?!”

“嶽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吧!”坐在他上手的矮個子麻將客坐直了身軀,冷笑著道:“他們可是從山東一路唱著歌走到這裏來的。原本搭乘的是火車,結果在平安寨火車停了,就雇了馬車代步。為了讓同伴不覺得車價太高,那名姓田的,居然把一塊瑞士產的金表給折價當了‘死當’!”

瑞士產的金手表,即便在北平、上海等大城市也是稀罕貨。通常都是有錢人家買來給子女做旅途中最後的依仗,或者送未來兒媳“認親”之用。而“死當”,則是典當買賣的一種,意味著物件的主人已經徹底放棄了贖回的打算,或者,這一去已經不再準備回頭。

聽到矮個子麻將客的話,嶽隊長的眉頭迅速皺成了一團疙瘩,手指在牌麵上搓了又搓,遲遲做不出任何決定。見他始終猶豫不絕,對麵的年青麻將客笑了笑,低聲道:“這不奇怪,眼下北平那邊,也是窮學生們鬧騰的歡。本來宋先生已經被我叔叔說動了,可被學兵隊的那幫小酸一煽乎,又開始猶豫不絕!這幫學生娃啊,甭看沒本領成事兒,給你扯後腿,卻是個個有一手!鬆井先生,您說,我說得對不對?!”(注1)

“是啊!潘先生說得有道理!”矮個子麻將客冷笑著答應,“我的老師土肥原先生早說過,那個學兵營,就是二十九軍的卵子!不把著卵子割掉,永遠無法馴服二十九軍這頭公牛!秦先生,嶽先生,這個當口上,你們可別再給學兵營補充新鮮血液了!”

“這…….”嶽隊長咬著牙吸氣,“他們,他們可都是讀書的種子啊……”

一個不留神,他手中的一筒掉到了桌麵上。對麵的年青麻將客手疾眼快,立刻搶過去,將自家牌麵攤開,“糊了,一條龍!”

注1:學兵隊,也叫學兵營,學生軍。是宋哲元招募北平和各地愛國學生,組建的一支隊伍。原本作為二十九軍的軍官預備隊做重點培養,七七事變時,因為大漢奸潘毓貴的出賣而遭到日軍的偷襲,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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