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得並不急,卻持續了整整一夜。在這大自然的天威麵前,禽獸們刻意製造出來的火災迅速偃旗息鼓。被高溫烤化的雪片變成水珠,打濕幹枯的野草,潤透被野火烤裂的大地,將那些夾著紅星四處翻滾的火苗,澆得虎頭蛇尾,後繼乏力。
後繼乏力的火苗烤在又濕又冷的枯草上,冒出滾滾濃煙。當濃煙升起到天空中,又再度與鵝毛大的雪片遭遇,一半兒被冷水淋下來變成青黑色泥巴。另外一半兒則與雪片融合,變成了又濕又濃的白色霧氣。
青黑色的濃煙與乳白色的水霧混合在一起,慢慢形成了一層厚厚的帳篷,慢慢蓋住了整片火場。當“帳篷壁”厚到一定程度,空氣中所有可助燃成分便被隔絕在外。失去的空氣的輔助,“帳篷”內的火苗便愈發委頓了下去,由金黃變成了暗紅,再由暗紅變成了灰黑,最後不甘心地閃動幾下,化作一團團餘燼。被雪水和成泥漿,凍成一層厚厚的冰殼。又黑又硬,醜陋無比。
站在一張方圓數十裏寬的巨大冰殼旁,關東軍第七師團滿蒙特遣隊中佐三井橘樹緊皺著眉頭,臉色看上去比冰殼中的餘燼還要黑上數分。
太鬱悶了,自打主動請纓帶領特遣隊和一個營的“滿洲防衛軍”前來察哈爾剿匪之日起,他就沒遇上一件兒順心事!首先在半路上與一支轉移中的東北抗日聯軍不期而遇,差點被對方給包了餃子。多虧了駐紮在附近的第四師團聞訊趕來增援,才非常狼狽地逃過了一場滅頂之災。隨後於巴林右翼旗又被暴風雪足足給困了大半個月,每天無所事事,隻能坐在旗王府裏對著外麵白毛風發呆。好不容易盼到暴風雪過去了,在汽車的幫助下星夜殺到黑石寨下,本想打守軍一個猝不及防,誰料又遇上了在整個中國都難得一見的石頭城牆!隨身攜帶的輕型迫擊炮根本轟碎那些黑色的巨石,而城裏的匪徒們又剛剛洗劫了當地大日本駐防部隊的軍火庫,裝備的精良程度絲毫不亞於關東軍一線部隊。急於表現的滿洲國防衛軍才打了兩波進攻,就減員了一百多人。其中一大半兒都死在了城牆上的拐把子重機槍下,屍體都斷成了好幾截!
雖然滿蒙特遣隊的炮兵也趁機敲掉了城頭上的兩座碉堡,但巨大的傷亡代價,還是令三井橘樹不得不將攻勢暫且停了下來。本打算先將黑石寨團團圍困,壓一壓裏麵匪徒們的士氣。卻不料另外一支打著共產黨旗號的遊擊隊突然出現在了黑石寨東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續洗劫了兩處大日本帝國百姓辛苦建立起來的屯墾點,雖然隻打死了幾個負隅頑抗的退伍老兵,卻將其他響應天皇號召移民滿蒙的“開拓者”們過冬的口糧給搶了個精光。(注1)
“開拓者”們吃不上飯了,當然要向三井橘樹這個大日本帝國的中佐求援,而當他剛剛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剿滅共產黨遊擊隊,城裏邊的土匪就毅然選擇了突圍。直接從實力最為單薄的,蒙古王爺白音的防區衝了出去。為了故意給大日本皇軍添堵,在突圍的同時他們還在城裏放了一把大火營。將黑石寨前任顧問藤田純二花費了好大力氣修築起來的軍營,燒得連一塊完整瓦片都沒落下。
發現自己中了調虎離山之計,三井橘樹惱羞成怒。用汽車拉著派遣隊和滿洲防衛軍惡狠狠撲向了八路軍遊擊隊的主要支持者,烏旗葉特右旗女王爺斯琴的領地,向對方興師問罪。卻又聽聞了一個驚人的噩耗,斯琴女王爺居然罔顧其部落中一眾長輩的勸阻,偷偷跑去五原城傅作義的防區,準備經那裏前往重慶,接受隻剩下了四分之一領土的中華民國政府策封。
萬一這個計劃得逞,大日本帝國就是再搶回四座黑石寨來,也得不償失了。正在進行的滿洲國西擴計劃就要落空,而一直對外所宣傳的,蒙疆自治是蒙古人自己的選擇,也會成為全世界輿論的笑柄。
好在這件事發生在他三井橘樹到來之前,算責任,也隻能算在已經被召回關東軍總部接受軍事法庭審訊的前黑石寨顧問藤田純二頭上。要不然,三井橘樹可就真的連敵人長什麼模樣都沒見到,就得緊追著藤田純二的囚車而去,要多倒黴,有多倒黴了。
為了發泄心中的恐慌,他下令放火燒著了斯琴名下最肥沃的草場,以儆他人效尤。哪成想火勢還沒等形成規模,一場突如其來的寒雪,便將所有災難扼殺在了萌芽狀態之中。
“怎麼會這麼不順利?難道是因為我出征前忘記了去寺廟裏敬香?!”望著黑色冰殼邊緣處慢慢反射起來的太陽光芒,三井橘樹心虛地想。作為一個北海道佃戶的兒子,他對鬼神之說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畏懼。雖然這種畏懼,並不妨礙他在中國的土地上亂殺無辜。
“聽說黑石寨旁邊那個古怪的巨石祭壇很靈驗,等改天收兵回營,我一定親自去那裏去做一次禱告!”踩著冰殼向前走了幾步,他繼續在心中悄悄嘀咕。
昨天夜裏剛剛凝結出來的冰殼被馬靴踩出了一串明顯的印記,邊緣處,無數冰茬交替著豎了起來,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將清晨的陽光反射到空中,與空氣中的雪沫一道,渲染出無數顆五光十色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