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悶悶地想著,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抬頭一看,集市的入口已經到了。很多聞訊趕來做生意的行腳商人正鬧哄哄地排在由兩根臨時豎起來的木頭杆子充當的集市大門前,等候負責接待的市場管理人員安排攤位。而集市的裏邊,則是兩排一眼望不到頭帳篷,每座帳篷前都支著一個簡陋的木頭櫃台,已經租到的攤位的商販,把各自帶來的貨物堆在櫃台上,扯開了嗓子大聲吆喝,“來看看啊,來看看啊,正宗的洞莊花磚,生津止渴,清熱解毒......”
“湖南八子,如假包換的湖南八子,買一斤送半兩,送完為止,晚了可就撈不到了!送完為止,晚了就沒有了!”(注1)
“魯南大布,魯南大布,結實抗造,清涼順滑啊!”(注2)
“燈油,香煙、西洋釘子、東洋仁丹,全是從天津衛洋租界淘弄來的,物美價廉,物美價廉。”
與外來行商相比,本地的小販子們的氣勢明顯就弱得多。所出售的物品無非是毛皮、草藥、氈子以及鹿茸、黃玉之類,並且都是沒經過精細加工的原始狀態物品,無論外觀還是價格都和外來貨差了好大一截。
“我還以為能折騰出什麼花樣來呢,不過是小打小鬧,跟以往的鄉下集市沒什麼差別!”小王爺白音皺了下眉頭,心中暗自鄙夷。
他這個代理縣長隻是日本人沒有選擇的情況臨時推出來的傀儡,既指揮不動黑石寨裏頭的日本鬼子和偽滿洲國仆從,也沒資格染指城裏的各項收入。所以對行商們進不進黑石寨內做生意,也就抱上了無所謂的態度。反正隻要紅胡子沒限製貨物流通的方向,他和他旗下的牧民們,就能從月牙湖畔的集市上購買生活必須物資。並且價格或許還比到城裏買更實惠些,畢竟紅胡子這邊隻收一成半的稅,遠遠低於城裏,更不會巧立名目對商販們敲詐勒索,增加他們的交易成本。
他之所以對集市內部的詳情感興趣,是想估算一下遊擊隊能從這個集市上得到多少收益。眼下斯琴這個站在遊擊隊背後的最大金主去了重慶,烏旗葉特右旗的牧民們也在去年的戰爭中蒙受了不小的損失,能讓遊擊隊繼續生存下去的,隻剩下了集市上稅收。如果這個集市開得非常興旺,則意味著遊擊隊有了發展壯大的本錢。可照眼下這個樣子麼?紅胡子能到手的資金頂多也就是跟往年黑石寨內一個月的商稅持平,甚至在扣除成本後,還達不到同樣的數額,實在有些白費心機。
帶著幾分雞蛋裏挑骨頭的心態,他繼續信步往市場裏邊逛。越逛,越堅信紅胡子這回很可能是在賠本做吆喝。直到走到市場深處,已經沒多少客人問津的偏僻攤位,才有了一個比較意外的發現。有名商隊頭領打扮的外來老客,將手指籠在袖子裏,正在跟一名又黑又壯的胖子討價還價。雙方顯然在價格方麵談得不太愉快,各自將眼睛瞪的滾圓,豆大的汗珠在額頭上滾滾而出。
“姓張的居然還會做生意!!”對於那個多次走進自己夢境的黑胖子張鬆齡,白音心裏印象極深。快步靠攏過去,試圖看一眼雙方正在交易什麼。
誰料那名口裏來的老客聽見了他的腳步聲,立刻警覺地扭過了頭。旋即把左手壓在了正在跟張鬆齡進行袖中勾搭的右手上,大聲說道:“成交,就這個價,你手中的現貨,隻要能保證成色跟先前看到的一樣,有多少我吃下多少!”
“徐老板真是個爽快人!”張鬆齡抬頭看了正在伸著脖子向自己靠近的白音一眼,臉色微微一愣,隨即又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商業夥伴身上,“貨物都在我身後的這幾座帳篷裏,你可以自己挨個袋子檢驗。回去後如果銷路好的話,下次再來,我就給您打九五折。如果能把我需要的貨物帶來,我再多給您打一折,八五!”
“為人不能失言!”仿佛唯恐張鬆齡反悔一般,徐老板立刻敲磚釘腳。
“吐口吐沫砸個坑!我家四口人,說出的話不能吞回去!”張鬆齡又笑了笑,熟練地以買賣人家切口回應。(注3)
注1:洞莊花磚、湖南八子,都是磚茶中品色比較高的上品。商販們通常把其他地方產的磚茶,也冒稱這兩種貨物,以示自己的貨物上檔次。
注2:魯南大布,魯綢,因為比蘇綢厚而價格稍低,但相對比較耐磨。在草原牧民眼裏,反而成了比蘇綢更受歡迎奢侈品。
注3:為人不能失言,人字和言字放在一起是信字。吐口吐沫砸個坑,我家四口人.......,謎底也是信字。這兩句都是舊時小商販常用切口。通常用在協議答成時作為誓約重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