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表姑指得是烏旗葉特右旗的女旗主斯琴,自打到了重慶之後,時不時就在報紙和電台上跳出來,揭露日本人倒行逆施,妄圖吞並滿蒙的狼子野心。那些文章寫得有理有據,行文嚴謹且優美,一看就知道不是真正出自女王爺斯琴之手。可是日本人卻沒辦法去重慶找斯琴對質,隻好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裏吞。
唯一讓日本人還能慶幸的是,斯琴畢竟是個女人。在眼下以男人為尊的草原上,女王爺的影響力畢竟不如男王爺大。可如果把小王爺白音也逼到了對立麵,小鬼子們在東蒙這十餘年的苦心經營,就徹底化作了一灘廢水了。屆時,非但烏旗葉特四部要動蕩不休,恐怕其他與白音、斯琴兩個同屬於木華黎家族的三衛十二旗,也得亂成一鍋糊塗粥!
“嘿嘿嘿.....”盡管白音小王爺就在身邊,眾幕僚們還是心照不宣的笑出了聲音。去年應日本人的邀請圍攻黑石寨的時候,大夥之所以偷偷放了黑胡子的人馬一條生路,就是為了日後能借助他們跟傅作義將軍以及重慶方麵的關係。而孟和少爺居然憑著跟大夥的幾句閑談,就隱約猜出了小王爺的真實圖謀,不得不說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小王爺白音卻沒陪著大夥一起笑,眼睛盯著場下的比賽,一邊看,一邊笑著搖頭。此刻沙灘上已經又換了一種新鮮玩法,騎著馬跨躍一人高的草牆和一米半寬的深溝。從騎兵訓練角度來看,這場比賽是在考教戰馬和騎手的配合能力,以及馬匹自身的膽量。屬於入門級項目,能過得了關的馬匹,才有資格當作戰馬培養。否則,即便跑得再快,也隻能作為通訊兵的坐騎。
對於白音這種騎術行家來說,障礙跨越比賽沒什麼新鮮感。難得處在於,紅胡子能把比賽組織得如此井井有條。每輪比賽都有六匹馬同時出發,彼此之間,居然還能做到互不幹擾。很快,衝在最前方的戰馬就跨越了所有障礙,抵達了終點。而拖在隊伍末尾的那匹雜色駿馬,表現得則有些焦躁,居然接連在過草牆時打了兩個趔趄,差點兒把背上的騎手給摔下來。
“加油,加油,小花,加油!”場地外的隊友們,則齊聲為落後的戰馬鼓勁兒。被能夠被叫做小花的,肯定是一匹母馬。聽到場下的“加油”聲,居然像人一樣害起了羞。先是低頭發出了一聲輕嘯,“呐呐呐——”,然後揚起前腿,將擋在身前的第三堵草牆踹了個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哈-----”場內場外,同時爆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大夥都被眼下這個意外插曲給逗得很開心,沒有幾個人在乎最後的輸贏。坐在貴賓席上的白音看到此景,也開心地笑了笑,轉過頭,突然又問了一句,“你這幾句話不是前後矛盾麼?既然我有周黑子這條退路,何必再管紅胡子的死活?!”
“舅舅您不是又想考我吧?!”甥少爺笑著反問了一句,然後慢條斯理地回應,“這半年多,您名下的鹽場出了多少貨,我可是幫您看過賬的。那可是一條活水,我就不信您願意將它堵死!”
這正是令白音覺得頭疼的主要問題之一,雖然他的人已經完全掌握從鹽沙中提純結晶雪花鹽的全部關鍵技術,但浴鹽的配方卻完全掌握在紅胡子那邊。萬一雙方翻臉,浴鹽的出產立刻會受到影響。
但是白音卻不想讓自家外甥太得意,果真換上了一股考校的味道,沉聲說道:“沒了紅胡子,我正好少了一個分紅的。浴鹽的配方雖然麻煩,但多找幾些草藥一樣樣試,我不信試不出配方來!”
“我覺得舅舅想要的,不隻是一個鹽場!”甥少爺孟和忽然換了個鄭重地口氣,低低的說道。“按說咱們草原上自從辛亥革命以來,既沒經曆過軍閥混戰,也沒鬧過什麼大的災荒。可咱們草原上普通百姓過的日子,卻和關裏越差越遠,難道大夥沒想過到底是因為什麼?!”
話音落下,整個貴賓席登時變得一片寂靜。所有幕僚都驚愕地將目光從場內的比賽總收回來,驚愕地望著甥少爺孟和,仿佛後者瞬間換了一個人般。
作為東蒙古草原上數得著的頂尖人才,他們當然看得到草原與關內地區之間那鴻溝般的差距。不用跟上海、天津和北平這些大城市比,即便是關內隨便一座彈丸小縣,繁華程度也遠遠將黑石寨甩在了身後。白音雖然貴為王爺,真正實力恐怕連關內一個規模稍大些的縣城豪紳都比不上,更甭提個跟傅作義、韓複渠這些地方實力派平等論交。
這些年來 ,大夥在白音小王爺的帶領下,想過無數辦法試圖改變現狀。包括投靠張作霖父子以及主動向日本人靠攏。可張作霖父子和日本人,除了能給王府幾條槍和派幾名軍事教官之外,其他能幫助到左旗的地方非常有限。反倒把大片大片最豐腴的草場占了去,令大夥想起來就為之扼腕。
“我一直認為,咱們蒙古人不比漢人笨,也不比日本人笨!所以我在日本留學時,從來不準許自己偷懶。學業上我自認為能不比同學落後太多,可我這些年來,我看到塞外和關內,和日本之間的差距卻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除了咱們王府內的人還能過點兒像樣人之外,其他同胞的生活,連日本人家裏養的狗都比不上!”用力吸了一口氣,小孟和勉強壓製住心裏的憤懣與沉痛。
包括白音在內,貴賓席上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一個個麵色變得非常凝重。不可否認,他們個個都有私心,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但是同樣不可否認,他們都是蒙古族的精英,都不願意看著自己同族一天天沉淪下去,最後無聲無息地走向消亡。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吧,我們大夥都聽著呢!”努力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之後,小王爺白音低聲命令。
“是啊!孟和少爺!你見得多,跟我們說說,到底這都是為了什麼?咱們蒙古人,真的就活該受一輩子窮麼?”其他幕僚們也紛紛開口,像對待老師一樣,認認真真地向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歲的孟和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