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瓜葛,不可告人(1 / 2)

紀思嬛一驚,一隻腳臨空稍稍一頓。然而就在極為短暫的下一刻,她已經重新邁開步子,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客棧大堂。自始至終,也沒有回過頭去。隻因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的,是怎樣的一件事。如同於刀鋒上行走,如同火海中穿行,故而每一步都須得格外小心。稍有不慎,則或許將會帶來滅頂之災。正因如此,她不願再牽連到更多的人,尤其是已經遭受過巨大劫難的傅青鴻。故而便隻是那般假作他認錯了人。便這麼腳步匆匆的,一直到走出了這一整條街,紀思嬛才放緩了步調。開春的天依舊透著絲絲縷縷的含義,驟然走得急了,心口不免有些難受。她徐徐地在原地站定,略有些不穩地調整著自己的氣息。不得不承認,傅青鴻會出現在那裏,這一點是她並不曾料到的。然而稍稍一聯想,卻也不難猜測,傅青鴻為何會出現在那裏。巧合?恐怕不是如此吧。紀思嬛始終相信,這世上是決然不存在什麼巧合的,一切的巧合都是披著外衣的必然,有著自己的因,也會造就自己的果。許多時日前,包孝泉來到紀宅,對她親口說出的話,再度浮現在腦海中:“具體內情茲事體大,還請紀小姐恕我無法盡數相告。我所能相告的隻有,此事乃是傅大夫答應幫殿下的一個忙,你情我願,絕無半點強逼之意……僅此而已。”顯然,能讓段天璘請動傅青鴻去對付的,隻能是段天玦這樣的人物。而傅青鴻這樣溫煦無害之人,唯一的一技之長隻是替人治病而已,這樣的人在段氏兄弟的鬥爭中,又能起到怎樣的作用呢?街角人煙較少的地方,紀思嬛平複著自己的呼吸,徐徐地站直了身子,靠向身後的石壁。忽然她看向遠處的瞳眸狠狠一收,連帶著附在牆邊的手也跟著用力,扣緊了縱橫交錯的石縫。醫者,自古便是最長於治病之人,然而正如解毒之人必然精通用毒,斷獄高手必定知曉犯人心思,他們……在救人的同時,同樣也是能將殺人一事,做得最無形,最不留痕跡的人。段天璘讓傅青鴻幫的忙,是殺人!並且,是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客棧天字一號房裏,那一個從未露麵,卻確實存在的人,段天玦並未著意地向她避諱過,卻也沒有主動提及。紀思嬛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此刻回想起來,才知這人必然非比尋常。段氏兄弟之間的鬥爭具體如何,紀思嬛並不清楚,但她清楚的是,能讓段天玦放在心中的人,給予天字一號房並親自守候的,定然是極為重要,足以左右局勢的一顆重要的棋子。然而他千算萬算,卻並沒有算出,自己這顆棋子正在同一個看似最安全,實際上卻是最為危險的人日日打著交道。從大局上而言,紀思嬛不得不承認,段天璘著實走了一步出人意表的妙棋。然而當那個同樣成為棋子的是傅青鴻時,她便無法做到完完全全的淡然視之了。因為棋子,既然是棋子,便同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是同樣的道理,用過之後,便定然成為棄子,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想到這裏,她不再猶豫,幾乎是小跑著往王氏藥鋪的方向而去。她很清楚,傅青鴻此時此刻必然已經離開了方才的客棧,回到那裏。最好的打算,是他並沒有出手,自己還有機會去將他攔下,挽回這一切。然而他若是已經出手……紀思嬛無暇再想下去,隻是愈發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因為今日要去往客棧就診,傅青鴻一早便掛上了歇業的牌子,故而午後回到客棧時,外麵到並無等候著的病患。隻有周遭的街坊見了他,笑著打招呼,說了些“傅大夫今日回的好早”“稍候可還診病”一類的話。傅青鴻有些歉意地告訴他們,自己還有些似是,今日怕是不能診病了。他原本習慣性地想多說一句,明日照常,再來不遲。然而話未及出口,便生生地被咽了下去。不知為何,無形無狀的話語,竟然帶著些許苦澀的味道。揮別了旁人,他獨自轉身,回到了堂內。滿懷著心思剛走了進去,便聽聞前麵響起一個聲音,道:“這樣的關頭,傅大夫回來了得合該快些才是。”傅青鴻抬起頭循聲而望,便看見大堂的一側,一人一身蒼藍的袍子,正靜靜地坐著。正是包孝泉。傅青鴻微微一愣,卻也沒有回答他的話,隻低聲道:“包大人。”包孝泉緩慢地站起身來,踱步而出。對傅青鴻下意識逃避話題的行為,他視若無睹,反而繼續看著他道:“傅大夫,事已至此,若要反悔可也遲了。這一點,想來你也明白。”傅青鴻聞言,抬起頭來同他四目相對。麵前這人,以及他背後主子的種種能力,他已然見識過許多,卻也明白這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想來自己離開那客棧後見到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甚至在那間天字一號房裏,自己已經做出了怎樣的事……此時此刻,這人都已經了然於胸。沉吟半晌,他開口道:“在下……自然是明白的,這一點,還請包大人和殿下無需多慮。”“那便是最好不過的了。”包孝泉微微笑起來,方才略有些嚴肅的麵容裏,此刻又恢複了往常那樣的不羈笑容,“既然如此,傅大夫便請吧。”傅青鴻驟然聽聞此言,不禁麵露茫然,道:“包大人……此言何意?”“傅大夫已然動了手,莫非要等到事發,才肯離去麼?”包孝泉含笑反問。傅青鴻回了幾分神,終於明白了對方這話的意思: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雖然他從很早起,便已然做好了心裏準備。然而等到這一刻到來的時候,卻依舊覺得太過匆忙了的些。仿佛總還有著些許事情沒有料理完畢,總還有著什麼人,沒來得及好好地告別。腦中浮現出不久之前,在客棧裏看到的那道倩影。雖然對方對於自己的呼喚並沒有任何理會。然而傅青鴻卻可以十成十地肯定,那一定是紀思嬛無誤。因為她在聽到自己的聲音之後,足下那麼極為短暫的停頓,已經被他全然地收入眼中。正因如此,他反而越發放不下心來。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個看似平常的天字一號房裏,實際上隱藏著怎樣的龍潭虎穴。甚至有一部分的萬丈波瀾,正是自己親手掀起來的。她是否知道這一切?是被蒙蔽其中,誤入歧途?還是明知山有虎,故意為之?他原本之所以做出的這一切,正是想要替她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後一件事。盡自己微薄的力量,替她創造出她所希望的人生。他已然是個記憶殘缺之人,隻希望她的人生能完滿,便好。然而此時此刻這樣的境況,教他如何能放下所有牽掛,義無反顧地離開這裏,拋卻所有?倘若知道她正身處於危機之中,他做的這一切,又還有什麼意義?不,他決然無法就這麼走了。故而沉吟半晌,他開口道:“為何走得如此倉促?”這樣的話,以這樣一種並不以為然的語氣,本不該出自他口。包孝泉一聽,便明白了這其中隱含著的意思。他微微揚了眉,看著對方道:“傅大夫此言何意?”他雖然微笑著,然而氣勢卻格外強大,傅青鴻見狀不禁微垂了眼,徐徐道:“此刻便走,會否太過倉促?”包孝泉輕輕一笑,道:“此刻走,才算是真正的不倉促。”語聲委頓,忽然放沉,放低了下來,“傅大夫可知,那天字一號房裏的,是何許人也?”傅青鴻遲疑道:“想來是皇親國戚,殿下的胞兄胞弟。”“傅大夫雖然猜的不假,隻可惜卻隻對了一半。”包孝泉一字一句地道,“這人可不是尋常的皇親國戚,他是太子,段天玦。”“太子?”傅青鴻霍然一驚。早知那人非比尋常,卻著實未曾想到,竟不凡到了如此地步。“正是,”包孝泉道,“故而傅大夫可以想見,待到事情敗露的那一天,你可還當真能夠全身而退?”傅青鴻微微皺眉,陷入沉吟。許久許久,他低聲地,有些頹然模樣地道:“在下今日在那客棧裏,看見紀小姐……從那天字一號房裏走了出來。”“哦?”包孝泉聞言,想來玩世不恭的麵容裏,笑容霍然減淡,多了幾分鄭重其事的神情,“傅大夫可當真看清楚了?”“雖然不曾看清麵目,但在下可以肯定,那人便是紀小姐,決然不假!”傅青鴻鄭重其事地道。包孝泉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一切都進行的格外順利,隻需要最後一步,便可大功告成。然而他著實不曾想到,那位大小姐居然也會摻和了進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段天玦的房內?最好的可能,是她不知從何處聽聞了困擾著段天璘的問題,打算用自己的法子去解決問題;然而最壞的可能,卻是她同段天玦,有著別樣的,不可告人的瓜葛。而這一切,都是在段天璘所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不論如何,事情似乎變得不那麼簡單了。他覺得,有必要趕緊向主子報告一下了。至於眼前的人……他收回思緒,看向麵前的人。對方正靜靜地看著他,顯然是在等待著答複。在短暫的停頓後,他忽然一個閃身,繞道對方身後,一個手刀切在脖頸的位置。很快,隻聽“噗通”一聲,麵前的男子已然倒在了地上。包孝泉走到他旁邊,輕輕地擊了擊掌,很快,幾個黑衣人便現了身。“按照預定計劃,把人送走。”包孝泉神情平靜地下了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