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直記得當時楚飛飛的樣子,雖然她沒有透視眼,看不穿那藏在厚厚留海和巨大鏡片後的表情,但她記得她的聲音,她的語調,她身上淡得幾乎看不出的情緒以及她的那個耐人尋味的回答,她說,這樣安全,而且自在。
安然和周芳華沒有再追問下去,她們感到這個含糊的答案背後隻怕有個並不愉快的故事。
此時,作為社裏的兼職攝影師,安然正在給上完妝的演員們拍定裝照--當然,這個膠卷錢不要夢想由社裏報銷,是幾位演員自己出的,主要是想留個紀念,楚飛飛也隻得隨眾。
安然透過照相機的鏡頭,望著與平時全然不同,看起來有些陌生的好友那張漂亮卻淡漠麵容,她想,也許有一天,楚飛飛也會像江傑雲他們那樣對往事釋懷,到那時,她才會從容淡然地在與好友們的閑談中聊起那些深埋在心底的鬱結吧。
希望那一天,能早日地到來。
她衷心的盼望著。
心念轉動間,手下一動,鏡頭裏淡雅美麗的少女輝映著陽光的青嫩麵龐在這一刻永遠被定格。因為這陣子的節目準備,每天晚上的電話時間,安然和江傑雲的話題裏開始大量的摻雜涉及到與活動相關的各種內容,雜七雜八,雞零狗碎,再延伸開去,天馬行空的滿世界亂飛,說著說著,就找不著北了。
自從江傑雲提出換一種新的溝通方式,其後又施展了一番又哄又拐的手段,兩人也就真的半自覺半順其自然地轉換了交流方式。
細說起來,某個家夥的奸計能夠得逞其實也是在安然裝糊塗地半是無奈半是縱容的配合之下,而她之所以會這麼半推半就地順了江傑雲的意,一半是因為發現這種方式比較有利於耍賴,嚐到了一點甜頭,覺得勇敢一把也未嚐不可。一半也是由於經曆了“內褲事件”之後,在某混球麵前頗有一種反正形象不保,索性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棄。
出於這種古怪又複雜的心理,再加上江傑雲的刻意引導和配合,一來二去的,兩人說起話來,便坦率大膽也隨意了許多。
然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安然開始把每天的收獲、感受、困惑……等等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挑些重點說給江傑雲聽,簡略地談論她最新查到的資料,絮絮而努力地傾訴著她在那些幹巴枯燥的資料中所發現的不為別人所理解的各種細小的快樂。
她說,其實換一種眼光和角度來看,那些資料還是很有趣的,用心的琢磨,有時你甚至會覺得可以透過千年的光陰觸碰到那些生活在遙遠時空裏的人們一些思緒,雖然隻有幾縷,又很微弱,但已足以讓人激動興奮……那感覺就像是挖到了索羅門王的寶藏,她現在正在慢慢學會拋開那些複雜功利的想法,單純的享受在書中探險的快樂……
其實這些話以前她是不太會對別人說的,隻會每天對著電腦中的日記文檔,十指翻花的瘋狂敲打傾吐,或者偶爾跟書蟲子吳澤榮說一說,分享一下淘書的心得和樂趣,但對其他的朋友,比如江傑雲則很少談及,一方麵是她覺得他們可能不太感興趣,另一方麵似乎也是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這樣的習慣。
有些話一開始說起來可能還不太習慣,有些滯澀,但凡事一開了頭,又得了鼓勵,下麵也就順利流暢起來,於是越說越多,說到後來,平時不太好意思在別人麵前說的一些比較抒情文藝的調子也順嘴就跑了出來,說完了怔一下,再看看江傑雲的反應,誒,挺正常的,沒遭笑話,於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又有時,說得興起,情緒激動起來,又是著急又是興奮地要把自己心裏的感受掏出來拿給他看,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不成條理,說著說著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要表達些什麼,終於垂頭喪氣地歎了口氣,停下來嘀咕,不說了不說了,我自己都說亂了,討厭。
江傑雲在那邊笑得無聲而愉快,覺得某人就像一隻玩亂了線團,讓絲線把自己的爪子給捆起來的小貓,越是努力越是掙脫不開,那副皺眉瑣眼,又是著急又沮喪的模樣,怎麼想怎麼可愛,讓人想把它拎起來,抱到懷裏揉一揉,“別著急,”心裏這樣想著,嘴上的語氣便軟柔得厲害,卻不自知,“慢慢說,我來幫你理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