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容楚心中亦是一痛。轉了身以照看那孩子為借口,輕輕巧巧的撇開了在這雨夜略顯凝重的話題。桌上的茶杯氤氳著嫋嫋的熱氣,寧珂垂了眸,用茶蓋去撥浮茶,腦中莫名的便冒出多少年後的夜晚,或許也有著勢成傾盆的大雨,她鎖目凝望,他回了身去照看他們的孩子。
恩,他們的孩子。
真的是,想想都覺得美好的場景。
隻是,多少年後仍舊是一個漫長而難以說定的話題。或許不用幾年,隻要幾個月、幾天以後,他們便會因為某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而反目成仇、相逢陌路,到那個時候,別說會有他們的孩子,就連一室聽雨,也成了奢望。
心道這些終究都是無妄之想,隨即呷了一口茶低聲道,“杜長青的動作也太快了些。”
“杜長青本來的意思是任由我們發落,隻是別害了那人的性命便好。”容楚見寧珂轉了話題,便也回了身,仍舊同寧珂一處坐了,端起茶杯道,“可誰知百姓不幹,非要當場看著那人咽氣才肯罷休。”
“那人那人……可別又是孫義允設的局。”寧珂冷笑一聲,“應了杜氏的名去做惡事,好人他來當,害人利己,倒有他的風格。”
頓了頓,又道,“依我看,就連那百姓中都有著孫義允的手筆。”
有了寧珂透底,容楚鬆了一口氣道,乜了眼看著寧珂,笑道,“必然是有的,南齊賢帝一朝,有親王巡視汝州,汝州知州發動萬民請願,在親王到達汝州的時候,給了那親王一個大難堪。”
窗外的雨依舊是淅淅瀝瀝的下著,氣氛一瞬間的冷了下來。
上亥的雨比不得江南煙雨那般的粘稠與多情,然而,這同樣剪不斷的雨絲,卻愈發的讓寧珂心中煩悶了起來。
喟然輕歎,心道,上亥果然是非之地,就連雨,也是這樣的瑣碎,讓人不耐煩。
沉默了許久,容楚接過寧珂手中的茶杯,另叫人換了新茶來,笑道,“茶冷傷身。”隨即掩實了窗子,負手於窗下下淺笑道,“夜裏寒氣重,仔細受了寒,又該睡不安穩了。”
寧珂握緊了新換的茶,眸色在那騰騰而起的熱氣中,卻愈發的四下裏散開。
容楚想要說什麼,然而瞧著寧珂遊離不定的神色,終是說不出口,正要轉身走時,寧珂卻忽然抬起頭道,“你說汝州知州發動萬民請願,給了那親王好大一個難堪,然後呢?那親王又是如何應對的?”
“那親王自然是以毒攻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容楚的神色晦暗難明,垂了眸,恰好借窗欞的暗影遮住自己,低聲道,“汝州知州並非惡人,隻是太過於急功近利,反而叫汝州四大家族聯合擺了一道,還是那親王給解了圍。”
雨勢漸收,然而月色卻依舊並不明朗。
遠處積了落雨的水窪被不甚分明的月色照映,一汪汪愈發的慘白而淒厲,不由得就讓寧珂想起碼頭上如血色浮萍一般的血泊。
飄零而無所歸依。
帶著自己都察覺不出的倦怠,寧珂淺淺道,“我知道了,王爺早些回去,歇息了才是。”
“恩,你也早些睡吧。”本來是該說說孫義允為何偏要殘忍的處置了那作惡之人,也或許還能想想這孩子究竟是什麼身世,然而這所有的一切,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大雨給打亂了。
容楚歎了一口氣,披起油衣走了出去。
走到風雨廊的時候,仿佛還聽見屋內那人長長的歎。
攏緊了油衣望過去,隻見那黃豆大的燭火跳躍在窗紙上,一明一暗間,映出那人的身影,愈發的消瘦而孤單了起來。容楚不自覺的攥緊了手,怔怔的望了許久,那人影都如刻畫一般的映在窗紙上,未曾變過。
一夜的雨,或許他和她一樣,睡得並不安穩。
寧珂知道關於南齊汝州知州的話都是容楚編出來的,也知道這預示著處理孫義允一事的態度,然而,杜氏一門蒙冤已久,積怨已深,便這麼給孫義允解了圍,終歸不是處理此事的最好方法。
該怎麼辦?
容楚撐著桌子站起身,遙遙望向天邊:這國相,若要事必躬親起來,還真不是好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