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的蘿卜纓,紅色的細皮子,初上的月華給菜園罩上霜色的輕衫,圓子在沙土地裏悄悄地窩著,等待著熟悉的腳步聲臨近。
她是一隻蘿卜精,春神東君種下的一隻蘿卜,現在正惴惴不安地期待著那雙黑色火金雲紋靴子的靠近,靴子的主人會為她鬆土澆水,甜絲絲的天河水是她最心儀的禮物。
他會和她說話,從她第一天通曉人事開始,就記得這樣一個人。
“圓子蘿卜,今日可還好,後山的山雞還有來啄你麼?”黑靴子踩倒了圓子蘿卜周圍的野草,一片青輝閃過,那野草就拔起自己,顫抖著細軟的根須,嘰嘰呀呀叫著逃走了,身後留下細碎的沙塵,光電斑駁。
圓子抖了抖纓子,感激他驅走了無賴的野草,天河水珠兒悉悉索索落下,圓子想仰頭看看他,可惜她修為太低,昨天化形花掉了所有的力氣,現在反而看不到了。想到這兒,圓子蔫兒了蘿卜纓,垂頭喪氣地趴在沙窩裏,情緒低落不已。
“嗬嗬,圓子有心事了。”黑靴子的主人淺聲笑了,修長的手指撩撥著圓子軟軟的枝葉,替她鬆了沙土。
朗月高懸,清水般的月光越發分明,圓子隻看到那人玄色的衣角,那是她不曾見過的衣服,往常的寬衣大袖清風繡帶變成了黑色勁裝,腰間多了一把劍,劍鞘上細碎的青藍色寶石折射著月華,光芒閃爍。
他挺拔的身姿帶著淡淡憂傷,最後消失在了無盡的夜色之中,圓子仍舊沒能看到他,沒能和他說一句話。
這個人不是春神東君,圓子也不知道他是誰,東君她是見過的,那個穿一身紅的傻子,隻曉得笑話她是個圓蘿卜,喝醉了還對著她撒尿,哼,大變態壞人一個,居然對著一隻幼小的蘿卜撒尿。
而靈泉好人會在滿月的時候出現,每次都會帶來一壺上好的天河靈泉泉水,替她趕走那些老是欺負蘿卜的野草野雞,鬆鬆土,給她一個軟乎乎的沙窩。
可很久很久過去了,黑靴子再也沒有出現,東君也不見了,菜園子幾乎荒廢,突然間多了很多山野精怪,還來了一隻臭山雞,天天來啄她。
這天,山雞又出現了,它大搖大擺徑直向著圓子走來,毫不客氣地下嘴——
“哎呀,好疼!”圓子一身草綠色的短褲褂,穿著一雙淺口布鞋,蹲在原地抱著腦袋驚呼。
“哎呀,妖怪!”山雞被嚇得後退了幾步,剛剛它啄的明明是個蘿卜,怎麼變出個人來。
跌跌撞撞之下,山雞最後竟然化成一個身著火色衣裳的少年,跌坐在地上,看著白嫩嫩的圓子目瞪口呆。
“你才是妖怪!山雞妖怪!”圓子鳳眼怒瞪罪魁禍首,憤恨不已,在她眼裏,妖怪就是頂頂難聽的詞彙了,於是圓子咬牙切齒又罵了一遍。
“山雞妖怪!”
“蘿卜精,你是蘿卜精!”山雞恍若大悟,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沙土,仔細地打量起圓子來,肉呼呼圓滾滾,嫩生生水靈靈,比人間年畫裏的娃娃還好看。看到這裏山雞就高興了,一雙眼裏都是饑渴的綠光,興奮無比,“做我小弟,哥哥就不吃你了!”
山雞一想自己能收個可愛小弟就覺得開心,這蘿卜精真好看,帶出去多有麵兒,比山陽白毛豬手下那些歪瓜裂棗的小弟可酷多了,化身如此完整,腦袋上也沒有蘿卜纓子,白白胖胖一看就有靈氣,真是倍兒長臉。
“臭山雞,我才不是你弟弟,我是圓子。”
圓子氣呼呼地叉腰,跳上竹木籬笆,居高臨下地看著山雞,頭顱高揚,比山雞來時還要趾高氣揚。
“你這不識抬舉的死蘿卜,哥哥我如此華美絢麗,本事在後山是一等一的,你到底從還是不從!”
“不做!”
得到如此斬釘截鐵的回答之後,山雞怒了,“臭蘿卜,敬酒不吃吃罰酒,看我扒光你的蘿卜皮!”
山雞還沒習慣做人,情急之下就化出了原形,羽冠高揚,尖喙泛著火色的光芒,變成了一隻火紅火紅的鳥兒,它翅翼舒展翎毛飛揚,嘶鳴一聲,就衝著圓子就撲了過去,羽翼間帶著青紅色的火焰,氣勢逼人。
圓子歪著腦袋,隻覺得火光灼人,她本能地伸手去擋,卻發現這山雞會燒她!
“呀,壞山雞!”圓子生氣了,她眼睛眯了眯,一把掐住山雞的脖子,把他按在沙窩裏,動彈不得,“臭山雞,你說你好看是吧,拔光毛看你還好不好看!”
山雞拚命掙紮,卻驚覺自己毫無還手之力,一身漂亮的羽毛被圓子三下五除二拔了個幹淨。
“嚶嚶嚶,你欺負我。”
“哼。”
“嗚嗚嗚,你欺負我。”
“額。”
“哇哇哇,你欺負我。”
“嗯……”
山雞用幹癟的翅膀護著紅通通的身子藏在草叢地裏,一邊委屈又可憐地流淚,一邊控訴圓子的野蠻行徑。圓子也覺得自己錯了,她弱弱地應了一聲,看著手裏如火似焰的輕軟羽毛,不知道該怎麼彌補,她往山雞身上比了比,發現粘不回去,也不懂得怎麼就能讓山雞再立馬長些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