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條離開水的魚,隻覺得窒息與痛楚,可是水不在我這裏,水在另一個世界裏,現在他就要把那個世界拿走了。我不惜一切也得挽回,不然我會死的。我把手從車窗裏伸進去,想要拔他的車鑰匙,他伸手想要阻止我,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指,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像是濺到熱油一般,差點沒有跳起來,我趁機奪走了鑰匙,他隻能下車:“把鑰匙給我。”
我帶著哭腔哀求他:“你不要走好不好。”
“剛剛不都跟你說清楚了,我們兩個不合適。”
“那你以前為什麼覺得合適?”我大聲痛罵,“騙子!你以前為什麼說喜歡我?是假的嗎?”
“是假的。”他的眼睛終於肯看著我,在路燈昏黃的光線下,他的目光像隔著一層紗,也許是因為我自己淚光盈然,他的話那麼殘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是假的,我就是跟你玩玩罷了,以前說的話,也都是哄你的。你拿了錢走吧。”
我沒有辦法再罵他,就覺得渾身沒力氣,好像隨時會倒下去,我說:“我懷孕了。”
他像是被什麼利器紮到一般,臉色頓時變了,變得煞白煞白,我不知道他會說什麼,可是……他幾乎是立刻回身,低頭在車子裏尋找什麼,一邊找,一邊對我說:“多給你十萬,你去把孩子打掉。”
我從後視鏡裏看到自己,頭發蓬鬆臉色蒼白,衣服皺皺巴巴,就像路邊的瘋乞丐一樣。今天晚上我豁出去自尊,就像乞丐一樣乞求他,可是卻連最後一絲希望都被他打破。
他從車裏頭找到了支票簿,掏出筆來往上頭填數字:“十萬塊錢手術費,五萬塊營養費,一共給你十五萬,找家好點的醫院。”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小小的,像辯解一樣:“我不是問你要錢。”
我隻是乞求他能夠留下來,可是他連頭都沒抬:“除了錢,也沒什麼別的給你了。”
這個時候,我是真的徹徹底底死心了,我吞了吞口水,把嗓子眼裏的腥甜壓下去,我問他:“你是不是真的沒有愛過我?”
他沒有吭聲。
我說:“你抬起頭來看我,對著我的眼睛說,你說了我就放你走。”
他把支票簿扔在副駕上,衝我大聲說:“鄒七巧,你別幼稚了好不好,都說了不合適,你怎麼就這麼膩膩歪歪,好說好散不行嗎?拿了我的錢,快滾!”
我很固執地問:“你是不是真的沒有愛過我?”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沒有。”
我的眼淚唰唰地掉下來,他很快伸出手,我把車鑰匙放在他手裏,他往我手裏又塞了一張支票,我哭著把支票扔掉,他也沒多看一眼,就發動車子走掉了。
我蹲在草地上一直哭一直哭,那麼多的蚊子圍著我嗡嗡地轉,我哭得都快要閉過氣,但蘇悅生是真的走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許是幾十分鍾,也許是幾個鍾頭,因為我的腿上被蚊子咬了密密匝匝的紅腫包塊。我蹲在那裏一直哭一直哭,直到有車燈的亮光轉過來,雪白刺眼,我才發現天早就已經黑透了。
車燈在我身邊不遠處停下來,我還蹲在那裏一動不動,我知道蘇悅生不會再回來,也許是鄰居,也許是其他人,可是這世界已經和我沒有關係,我擁有的那個世界已經分崩離析。
過了一會兒有人打開車門走下來,我想還是鄰居回來了吧,有時候進進出出,他們也認識我,偶爾跟我打招呼。有人知道蘇悅生姓蘇,所以也會叫我蘇太太。那時候聽著是甜蜜,現在覺得就是赤裸裸的諷刺,但我懶得去想怎麼應付,或者我就應該收拾東西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
那個人一直走到我身邊才停住,他也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兒,遞給我一條手絹。我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原來是程子良。
他說:“七巧,別傻了。”
我吸了吸鼻子,問:“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嗎?”
他說:“有什麼笑話可看的。”
是啊,我也不覺得這是一個笑話,但事實就是這樣可笑。我還以為我和蘇悅生會恩恩愛愛白頭到老,但是就是一天,短短一天,就變成了這樣。
他說:“你怎麼連鞋都沒穿?”
我這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當時出來得太急,我赤著腳就跑出來了,但就是這樣,蘇悅生也沒有理我,他仍舊不顧而去。
他說:“走吧,我陪你進去穿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