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邊唱歌,一邊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大涼山的冬天會不會也像這樣,茫茫白雪覆蓋了所有的地方,就像天地之間潔白得隻餘雪花,我們的車就像小小的甲蟲,一直向前爬啊爬啊……在這廣袤無垠的純白世界裏,好像永遠也沒有邊界和盡頭,就像那一年的北海道。
所有傷感的、甜蜜的回憶都一齊湧上心頭,年輕的時候隻想不顧一切和愛人遠走天涯,隔了這麼多年的辛苦路,回頭望時,原來天涯也不過就是短短咫尺。我並不是腦子發熱才開車出來,我隻是不能再失去任何重要的人和事。哪怕現在冒著風險,可是我們三個人都在這小小的車廂裏,溫暖的、密閉的小小世界,外麵風雪再大,我們還是在一起,有過太久的孤單,我實在不願意再與任何人分開。雖然我還沒有徹底想明白,但這短暫的團聚如此令人眷念,就像暗夜裏的光,就像這車內溫暖的空氣,就像走了許久許久都以為自己是一個人,但到底並不孤獨。
我越唱聲音越大,車廂裏回蕩著我自己的聲音,車窗玻璃上凝結了薄薄的霜霧,我找不到除霜在哪裏,隻好努力將暖氣調得更高一些。最後小燦也跟著我唱起來,他一開始隻是很小聲地跟著我哼哼,然後我們倆越唱越大聲,越唱越來勁,我們開始輪流唱歌,我唱中文的,小燦唱英文的,他唱的我都沒有聽過,他一首一首教給我,都是他小時候在幼稚園裏老師教的。
有一首歌的歌詞很奇怪,說一隻老虎和兔子的故事,老虎愛上了兔子,兔子問老虎,你可不可以不吃我,老虎說可以啊,從此老虎和兔子開始吃胡蘿卜。
小燦教了兩遍我就會唱這首童謠了,隻是我英文發音不標準,屢屢要小燦糾正我。我們不知不覺已經行駛了很遠,雪越來越深,到最後沒過了輪胎,車子雖然是四驅的,但這時候也有點吃力。
我駕駛得更加小心,我不再唱歌,我十分專注地開車,讓小燦看著導航,確認我們並沒有偏離道路。在一個漫長的下坡的時候,車子突然失去動力,我手忙腳亂,幸好我們速度並不快,可是雪實在是太滑了,我們直直朝著山崖底下衝過去,我整個人都快嚇傻了,拚命地踩刹車,車身整個都橫了過來,越發無法控製地朝一邊側傾,千鈞一發的時候車速突然慢下來,我這才能夠用力轉過方向盤,車子不可避免地翻滾,車裏的東西稀裏嘩啦砸下來,最後轟一聲不知道撞在什麼東西上,停了下來。
這一切不過短短數秒鍾,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蘇悅生緊緊拉著手刹,原來剛剛是他拉起手刹,所以才能夠減速,但現在車子仰翻,我用力打開車門,爬了出去,然後將小燦抱出去,他非常膽大,竟然一聲不吭,幫我跪在車身上拉扯蘇悅生。
直到把蘇悅生也從車裏弄出來,我才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蘇悅生站不住,他太重了,我也扶不住,最後我腿一軟,我們倆都坐倒在雪地裏。我大口大口喘著氣,車燈還亮著,車子被卡在兩棵樹之間,也幸好如此,才沒有掉到山崖底下去。我想到這裏,更覺得害怕,下意識抱住小燦,緊緊摟住他。
他用那隻沒受傷的胳膊摟著我,然後叫:“爸爸!”
我伸出手抱住蘇悅生,有些焦慮地問:“怎麼樣?”
他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又發作了,不管怎麼樣,情況不太好,我小心地爬進車裏頭去,找到我自己的藥瓶,我又給他噴了一次藥,然後用圍巾將他的臉圍起來,讓他能夠更暖和一點兒。
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手機了,也不知道剛才那一撞,手機被甩到哪裏去了,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拚命安慰自己,這是去往城裏的唯一公路,救護車在趕來的路上,他們一定能找到我們的。
我重新爬回車子裏去找手機,我剛鑽進車裏,小燦就大聲衝我喊:“阿姨!爸爸叫你回來,他說太危險了,也許油箱會漏油,車子會起火。”
我沒想到有這種可能,隻好匆匆又看了遍車裏,重新爬出去,小燦緊張地看著我,好像下一秒車子真會起火爆炸似的,我隻好飛快地從車身上跳下來,朝他飛奔而去。
我找到一棵樹,選了個避風的方向,讓蘇悅生倚靠著,小燦緊緊依偎著他,蘇悅生呼吸得很吃力,病情發作的時候,冷空氣會令哮喘更嚴重,我心裏著急,可是又想不出來辦法,即使找到電話打給911,他們還是得一段時間才能趕到,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野外,曠無人煙的茫茫森林裏,雖然我們都穿得很多,但再凍兩個小時隻怕都得完蛋,何況還有蘇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