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禪大典定在春分日,地點則是位於昌邑郡的瑁山。瑁山峻極於天,傳說是創世神寂滅後頭部所化,是曆代帝王封禪之所,取其高以顯受命於天之意。
雖然昌邑郡距帝都並不遠,但封禪一事非同小可,以帝王出行的繁瑣儀式而論,抵達瑁山至少也要有半月的工夫。當年的春分是二月廿六日,於是早在一月時,為封禪所準備的儀仗器物等已預備完善,隻等二月初二的吉日起行。
按理說封禪理應由文武百官隨行,但來回這一月工夫國事卻不能耽擱,於是蕭婧命三公留下主理朝政,九卿以下五品以上的官員隨行,所有皇族成員亦在受邀之列,其中包括爭議極大的兩位公主。
當初皇後孤注一擲作反時,夏家及時退步抽身,以交出手中所有權力為代價保全了整個家族。曾經因一門得尚兩位公主而榮極一時的夏家,雖是急流勇退,但至少逃過了殷穆兩族的厄運,縱無功,但亦無過。
信陽侯夏啟已稱病多日,數月不曾上朝,今次他本應隨行,最終出現在光華門前的卻是夏晉。他身著整齊朝服,在蕭婧的禦輦前屈膝下跪,沉聲道:“啟稟陛下,家父病中不堪旅途,臣願代父前去。”
蕭婧看了身邊的婢女茜虹一眼,後者立即會意,將垂簾挑起一角。
自當日斷崖對峙後,她便再也未見過夏晉。這些天來什麼樣的大風大浪都見識過,這個已經快從記憶中消失了的人,從那段殺戮遍野的記憶中走來,仿佛還帶著鮮血的氣息,卻用一個卑微的姿態凝定在眼前。
這是她曾經的第一個對手,青澀的她一敗塗地,第一次被近在咫尺的死亡震撼,如今隔了厚重的時光看回去,恍若隔世。
夏昱端坐在馬背上穩穩控韁,並沒有看自己的這位兄長。憑心而論,蕭婧對夏晉並沒有太多的反感,雖然他殺人如麻,但至少從未對她痛下過殺手。隻不過,有些事終究由不得情感左右,此刻的一個心軟,或許將會鑄成大錯,夏啟的老奸巨猾她領會過多次,她輸不起。
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在京師空虛的情況下,讓夏啟留在帝都。
不是不相信龐楚、淳於昭和鄒原,他們是她斟酌再三才確定的人選,讓他們在互相製約和輔佐中重新維係好棋局。想要讓江山千秋萬代,隻有一個秘訣——製衡。龐楚代表的是舊勢力,或許會暫時屈服於皇權下,卻不會永無二心。
淳於昭手握兵權,為人卻太過剛直,有獨一無二的忠心,卻也因為這一點容易被人利用。
至於鄒原,是新生力量中的佼佼者。看上去迂腐儒雅,腹內卻工於心計。在心計一道上,他可與龐楚夏啟一流平起平坐,隻不過少了根基,所以隻能完全效忠於君主。再過二十年,鄒原或許會成為下一個夏啟,隻是那些,已經不是蕭婧能再關心的了。
她費盡心思布局落子,將如殷正穆煬之類的旁枝一刀剪下,然後再將所有打散了的勢力小心地維持在平衡上。隻是夏啟,從一開始就退出了戰局,如今卻成了她的隱患。
於是,蕭婧隻是淡淡道:“李成,你親自去請信陽侯,具體情形你自行斟酌,總之到了啟程的吉時,朕要見到信陽侯本人。”
她在“本人”二字上略微加重了語氣,李成是她親自擇定的太監總管,自然會意地領命而去。而蕭婧也不曾命夏晉起身,他便那樣一直跪著。周圍的官員和宮人看到這樣一副場景,都不由自主地別轉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