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一束陽光映入眼簾,刺得他那習慣黑暗的雙眼不敢直視。他勉力動了動自己快要散架的身體,坐了起來,訝然發現自己躺在一塊草地上,眼前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密林,身後不遠處是一個深潭,潭水靜如明鏡,隻在陽光的映照下偶爾泛起粼粼的琥珀色波光。趙匡胤向身上看去,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幹了,左肩和前胸處不知什麼時候已被包紮妥當,身上大小的傷口也不那麼疼了。看太陽的位置現在應該已是正午時分,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是潺潺救了他!一瞬間,那同生共死的話又在他耳邊響起,趙匡胤心頭湧起一陣暖流,踉蹌地站了起來,到處尋找潺潺的蹤影。
剛到密林旁,趙匡胤便發現了潺潺那深陷在陽光陰影裏的身影。趙匡胤趕了過去,意外地發覺地上竟躺著幾具屍體。他俯身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不是北漢皇帝劉鈞的寵妃、愛子嗎?
潺潺並沒有轉過身來,隻是凝視著地上的屍體,沉聲道:“司狄原是我虛花門的弟子,師尊命他潛入北漢,化名為張元徽輔佐劉鈞。沒想到他另有私心,竟與南方五國勾結,如今又想殺了劉鈞,取而代之。我一直不明白他何以有如此本事和膽量,如今才知道他竟早已投靠了玄空派。隻可惜我這次沒能親手殺了他。”
趙匡胤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輕聲安慰她道:“我們這次能活著出來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就讓他多活幾天,以後總會有機會的。”
潺潺輕歎口氣,緩緩轉過身來,低頭仔細查看趙匡胤身上的傷口,片刻抬起頭來,發現趙匡胤竟一直盯著自己,忙將目光投向林外,低聲道:“趙將軍既知潺潺的身份,還是與潺潺劃清界限的好。如今將軍已無生命之憂,我把將軍安全送回,從此以後潺潺都不會打擾將軍,以免有損將軍的清譽。”她並非不想利用趙匡胤,隻是如今身份敗露,她無論如何也無法繼續厚著臉皮和趙匡胤做“朋友”了。
趙匡胤急道:“我說過不管你在別人麵前是誰,在我心裏你就是潺潺,別的我都不想理會。還有你我曾經同生共死,你叫我怎麼與你劃清界限?”
潺潺黯然道:“潺潺隻是想激起將軍的求生欲望。潺潺此等身份,又怎配與將軍同生共死?”
趙匡胤再也抑製不住自己心中起伏的情緒,上前一步拉起潺潺的纖手,決然道:“我不管你怎麼說,反正我是當真了,你想賴也賴不掉。”頓了頓,忽然語氣變得無比深情地道:“你知道嗎,昨夜的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潺潺欲將手抽回,卻被趙匡胤緊緊地拉住,動彈不得,不禁秀眉輕蹙,長歎口氣,問道:“將軍真的不在乎潺潺魔門的身份嗎?”
趙匡胤正容道:“所謂的名門正派也有奸詐虛偽的小人,魔門中人也不乏俠肝義膽之輩。趙某略通相人之術,深信潺潺姑娘乃本性純良之人,身陷魔門必有不能言說的苦衷,否則這次也不會舍身救我。正派和魔門又豈是劃分正邪、衡量人心的標準?”
潺潺尚是首次聽到這種觀點,不由心頭一顫。想不到趙匡胤對人性的善惡竟有如此深刻的認識,絕不同於世俗的凡人,單純地以門派來給人分門別類。久未有過的感動席上心頭,潺潺一時說不出話來。
趙匡胤無比愛憐地看著默然無語的潺潺,知道自己的話在她心中產生了作用,柔聲道:“我知道自己現在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所以不敢輕言與你同生共死。但從今天起,我會更加愛惜生命,更加努力,盡快結束這令你我厭惡的打打殺殺,還世間一份太平。到那時,我希望潺潺姑娘說過的同生共死的話,還算數。”
望著眼前正氣凜然、豪情萬丈而又深情款款的趙匡胤,潺潺心內巨震。她本不相信愛情,直到她遇到淩子澈。在與淩子澈決裂後,她又以為自己的心已如死水,再不會激起任何波瀾。可此刻,已凍結如冰的心湖為何會有如春風吹過,竟感到一絲溫暖?
不對!自己接近趙匡胤是有目的的,昨晚的事純屬巧合,她之所以會說和他同生共死的話,一是因為對司狄恨之入骨,二則因為趙匡胤在她日後的計劃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怎能讓他就這麼死了。對,一定是這樣的。潺潺轉瞬間恢複了冷靜,輕輕道:“將軍的手下一定急壞了,我們得快點回去了。”
趙匡胤回去後,與手下簡單交代了事情的經過,隻隱去潺潺之事不提。由於傷勢較重,所以他一段時間內都要在宅內靜養。趙素言在旁悉心照料,再加上他本身體質極佳,傷口愈合得很快。隻是他會常常想起那個夜晚,潺潺的音容笑貌也總是縈繞心間。他知道自己過的是南征北戰的日子,所以對於終身大事他從不敢想,也無暇去想,若非那晚潺潺先說出同生共死的話,他怕是隻能把自己對她的愛慕壓抑在心裏。但現在不同了,那築上堤壩的心潮已經失去控製地衝破所有阻礙,眼看就要泛濫成災。他暗下決心,早日助後周帝滅掉其餘各國,統一天下。隻有到戰爭結束、天下太平的時候,他才有資格告訴潺潺,他願與她同生共死,白頭到老。而到了那時,不管是門派差距,還是所謂的正邪之分,任何人、任何事物都阻擋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