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在家人的墳前拜祭完畢,一個人撐著傘沿著竹林中的石板小路緩緩而行,這雨中的小路,每一步都踏得人心地清涼。芳草竹葉的清香夾雜著清風水氣撲鼻而來,令人一陣心曠神怡。
又是一年清明,潺潺走在再熟悉不過的紫竹林中,心中感慨萬千。自從兩年前離開忘塵穀後,她獨自一人走遍了大江南北,從小橋流水、煙雨癡纏的江南到雪樹冰河、廣袤遼闊的塞北,她終於發現,隻有長安才是她的根。於是,她又重新回到了長安,在城東一處僻靜的地方住了下來,沒有了仇恨,心中隻有一片寧靜與平和。放下了所有的牽絆後,果然便自得清淨。之所以離開忘塵穀,是不想讓趙匡胤為她分心,更不想因為他打擾到自己難得恢複平靜的生活。潺潺在林中盤桓了半日,見細雨越下越密,便慢慢向竹林外走去,一直來到江邊,沿著長堤緩步而行。露珠般潔白的雨點落入江水中,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時而清風吹過,江對岸的紙錢伴著落花在風中盤旋飛舞。潺潺輕歎口氣,人生在世,總免不了生老病死,清明時節,誰家又沒有新痛舊愁。忽然江上一艘小船向岸邊劃來,一名淡綠色衣衫的女子呼喚道:“碧姑娘,雨越下越大了,我們回去吧。”潺潺轉過頭來,朝那女子微微一笑,加快腳步,向她走去。
雨漸漸大了起來,岸邊的人紛紛起身回家。一名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男子緩步走進竹林對岸的望江亭中,輕輕將蓑衣脫了下來,抖了抖衣上的雨水,放在一旁,接著摘下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張俊逸沉靜卻異常清瘦的臉龐,正是曾經的佛門護法淩子澈。淩子澈把一壇酒放在石桌上,從懷中取出一個酒杯,慢慢斟滿,舉起酒杯,向江對岸的群山望去。隻見春雨濛濛,在江麵上泛起一層水霧,對岸水霧彌漫中鬱鬱蔥蔥的紫竹林內就是他曾經的家——竹裏館。江上渡船紛紛,也分不清哪個是舊時船家,哪個是今朝新客。觸景傷情,淩子澈緩緩吟道:“行路悠悠,飄零日久。舊時山水,夢中相守。聚散看透,幾人能夠?往事淒豔,哪堪回首!”他雖早已萌生歸隱之心,奈何終是放不下伊人,縱是生死難料,也要千山萬水尋遍,隻為能再見她一麵,如今已三載榮枯,還兀自一人在江湖上漂泊沉浮。
此刻他高舉起酒杯,遙望著遠處的青山自斟自酌起來,不知不覺中,一壇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淩子澈默然佇立良久,才轉回身來,披上蓑衣,戴上鬥笠,正要離去,忽聽岸邊不遠處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緊接著三名提著籃子的女子慌慌張張地出現在淩子澈的視線裏。淩子澈將鬥笠向下拉了拉,隻見一個男子在後麵一邊追一邊惡狠狠地喊道:“幾個婆娘跑得倒挺快,看老子不逮著你們。”
三個女子拚命往望江亭的方向跑來,可沒跑幾步,就被後麵的男子追上,緊跟著那男子就動手動腳起來。淩子澈胸中火起,正要教訓那個男子,忽聽那男子一聲慘叫,狼狽地跌坐在地上,剛要起身,其中一名藍衣女子搶上一步,一腳踢在他胸口上,動作準確利落,竟是一名會武功的女子。那男子哪想得到這女子如此厲害,坐在地上慘叫連連,藍衣女子厲聲道:“今日就留你一條性命,以後你若還敢為非作歹,我們姐妹幾個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快滾!”
那男子哪敢逗留,連滾帶爬地離開了。那藍衣女子見男子走遠,手扶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淩子澈見事情解決,正要離去,隻聽另外兩個女子驚魂甫定地道:“要不是夏姐姐在碧姑娘那兒學了武功,我們幾個今天一定難逃此劫。”
淩子澈剛邁出一步,一聽到“碧姑娘”三個字,另一隻腳便再也抬不起來。當日潺潺跳崖之後,淩子澈一瞬間確是萬念俱灰,心如死水,但很快他卻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預感,潺潺一定沒有死,她還活著。所以他沒有立刻追下去,因為他知道潺潺在當時的情況下一定不想見他,她承受的東西太多了,所以需要一個人靜一靜。這三年裏,為了尋找潺潺,他又恢複了以前“青衫俠客”的身份,隱姓埋名走遍了名山大川,小城古鎮。每到一處地方,雖是一心尋找潺潺的蹤跡,但遇到看不慣的事情,他仍忍不住要“多管閑事”。得知趙匡胤勤政愛民,百姓終於得以過上安寧的日子,淩子澈不由得心中欣慰。雖然這三年中沒有任何關於潺潺的消息,但他仍舊密切留意與她有關的一切蛛絲馬跡,從不放棄,更不氣餒,因為他對自己的“預感”深信不疑。“碧”姓並不常見,此刻他功聚雙耳,站在原地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