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社裏一片嘈雜,人聲鼎沸,不少棋客聚在一旁議論紛紛,更有許多渾身髒亂不堪、衣不遮體的人三五成群地站著,手裏都拿著一隻破碗,三四個麵色菜黃的婦女正跪在地上給掌櫃的磕頭,連聲哀聲求道:“可憐可憐我們吧,給點吃的吧。”
掌櫃的站在那裏手足無措,見到我們過來,趕緊跑到阮玉跟前,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焦急地向阮玉彙報:“少東家,下麵的縣裏發了水災,難民們都逃進城了,現在滿大街都是要飯的……”
話未說完,一個年約六七十歲、白發蒼蒼、滿臉褶子的黑瘦老婦人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我們麵前,用她那雙瘦骨嶙峋、指甲縫裏滿是黑灰的手抓住了阮鈺雪白的衣衫,淒聲哭叫道:“少爺,行行好吧!我們那裏發了天災啊……,沙河決堤啦,房子、地全沒啦,我那可憐的老頭子和兒子為救我那三歲的孫子連命都搭進去啦……,隻剩下我老婆子命大,帶著媳婦孫子逃出來了。一路要飯要到這裏,小孫子已經兩頓沒吃東西了,求求少爺救救我們吧!我老婆子來世一定當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啊!”說完趴在地上給阮鈺咚咚地磕頭。旁邊一個憔悴不堪的婦女忙拉著一個哇哇啼哭的孩子也朝我跪了下來,一邊嚶嚶地哭一邊向我磕頭。我和阮玉忙不迭地扶起她們,老人混濁的淚水順著臉上黑黃幹瘦的褶紋四下縱橫,額前已是一片通紅,周圍的難民個個都在掩麵哭泣,場麵令人惻愴,棋客們也都眼眶微紅,抽氣不已。
阮玉的手扶著老人的手臂,麵色凝重地說:“老人家,您放心,您既然到了我這裏,我必不會讓您餓著肚子離開。”說完放開老人,轉身對掌櫃的交待:“凡進店者一律管飽。”話畢,拉著我走出了棋社,我邊隨他走邊回頭看去,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婦女正麵露喜色地在向我們的背影叩拜,嘴裏還在不停地念著“好人啊好人”。
我這才明白來的路上為什麼會覺得今日的啟陽城與往日有所不同,那是因為城裏徒然增加了不少難民。許多操著外地口音的人趕著馬車向我們打聽街道或客棧的方向,狹小的車廂裏一家老少擠成一團。
莊嚴巍峨的城門下,三五成群的難民正在井然有序地進城,他們有的背著包裹,有的牽著孩子,有的攙扶著老人,有的推著獨輪車,無聲地穿過城門,默默地走進城內,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悲戚。城裏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人,他們或拖妻帶子地沿街乞討,或木然地麵對路人的嗬斥,或麵色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或目光呆滯地坐在屋簷下,整個啟陽城裏到處充斥著淒迷的氣氛。
來到阮玉府上,阮府的管家附耳對阮玉說了句什麼,阮玉請我到客廳裏先坐,自去了書房。不一會兒,阮玉便麵色沉重地回來了,告訴我這次水災的原因。
原來今年入秋後雨水繁多,引起沙河中下遊的水位暴漲,造成沙河決堤,淹了啟陽管轄內的□□個鄉縣,造成成千上萬的百姓流離失所,傷亡慘重。當地縣衙早已向啟陽知府彙報此事,但知府怕承擔責任,竟然向朝廷隱瞞實情,謊報死亡人數,聲稱決堤處已經及時封堵補救,隻傷亡寥寥數人,因此未能引起朝廷的重視。當地官府得不到賑災銀兩,隻好任其自生自滅,百姓無家可歸,食不果腹,於是大批難民開始朝啟陽城湧來。
阮玉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地說:“今日隻是頭一天,估計還會有更多的難民向城裏逃來。”
我知道這句話預示著什麼,這將會帶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城裏越來越多的人必定會引起物價上漲,更有甚者,或許還會有黑心的糧商故意屯糧,抬高糧價,然後導致更多的人因買不起糧食而餓死,因爭奪糧食而引起的搶劫、殺人的犯罪會直線上升。為了啟陽城的安危,不知官府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若因此而拒難民進城,那就更糟糕了,那將會有成千上萬的難民餓死在城外。
“依我看,阮兄還是先與官府的人溝通一下,先讓他們拿出銀兩救濟難民才是,莫要等到事情鬧大了,到時可不好收拾了。”我提醒他說。
“他們既然敢向朝廷隱瞞實情,也就必定會無視這些難民的性命,要想從他們手中出錢恐怕是難上加難。”阮玉搖了搖頭說道。
“那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難民餓死麼?”我義憤填膺,不禁拍案而起。
“青妹莫急,無論如何我都會去知府那裏走一趟,先探探他們的底再說。”阮玉說道。
“如今之際,看來我們要做兩手準備了。”我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青妹預備怎麼做?”阮玉問道。
“你先去和知府談判賑災的事,我這邊開始著手準備在城門口搭建粥棚和屋棚,先讓難民安定下來。否則大批難民一旦入城,後果將不堪設想。”我經曆過生離死別,深知那種失去親人的錐心之痛。當我化作一縷幽魂,親眼看見父母撫著我的屍身痛不欲生的時候,我何嚐不是痛徹心扉?千金散盡還複來,錢沒了可以再賺,生命沒了便永遠無法再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