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一早兒,天還未亮,京都城裏便響起了哀樂的聲音。震天的哀樂,吹得整個京都城都為之抖上一抖。光隻是聽著這聲音,還要讓人以為這是太子出殯的儀製呢。可卻偏偏人人都知道,這麼大陣仗送走的人,並非是什麼有功於國、有功於社稷之人,而是--謀反作亂失敗的庸王。
庸王是皇上給的封號,且畢竟是謀反作亂、害得皇上將死之人,宸王自然不敢提議給庸王追加什麼諡號。於理,能保留大哥“庸王”二字下葬,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極致。但庸王又畢竟是皇長子,且父皇的意思,明顯也是原諒了他。所以於情,庸王的喪事,的確不該辦得寒酸。
宸王借鑒了母妃對慎妃喪事的處置--雖說慎妃是妃位,但卻給了她貴妃的儀製。因而庸王這邊,雖說庸王隻是王爺之位,但卻給了他親王的儀製,全了他身後的體麵。
親王下葬,所有到上朝議政品級的官員,皆要著素服相送,且棺槨繞城一周,以接受百姓吊唁。
聽得震天的哀樂近了,小桃看了眼被哀樂吵著了、正翻身的秦穎月,嘴巴動了動,卻是沒敢叫醒她。
昨日她明明都已經說了,說庸王殿下今日出殯,問秦穎月要不要去送一送?結果,自然還是受了秦穎月的一番痛罵。
看著此時被哀樂吵醒了,卻滿是抱怨地皺眉翻身的秦穎月,小桃想不明白,世上為什麼會有這麼無情的人?
明明到此刻為止,她還是庸王妃呢,她還是庸王的正妻呢,對自己夫君的死,怎麼就一點兒也不在意呢?如實說來,在庸王府裏的時候,庸王對秦穎月的確不薄,甚至可以稱得上信任和寵愛。雖說後來算計了她,但秦穎月又何曾對得起庸王呢?她不是也在算計庸王嗎?
而且縱然秦穎月是因為那最後的算計而記恨庸王,如今人已經死了,這是他在塵世的最後一遭,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原諒、不能放下的嗎?她怎麼能惹對他的離去,一點兒在意也沒有呢?好歹聽了哀樂,也要起身哀戚一會兒才是啊。
哀樂仍舊在府外響著,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又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想起曾經在庸王府中,的確過了一陣安穩的日子,小桃未免感念起庸王府裏給她的那些月錢來。聽著哀樂,輕輕走到門口兒,回身瞧了秦穎月一眼……隻見秦穎月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將被子蒙在了頭上,以減輕這惱人的哀樂。
小桃搖搖頭,輕輕推門而出。
到了院子裏,吵著府外哀樂傳來的方向,跪了下去。給庸王磕了三個響頭,輕輕道了聲:“殿下,一路走好……”
又靜靜跪了半晌默哀,這才起身。未免打擾到秦穎月好眠,便打算回自己房間去。但是轉身之時,又有些放心不下。擔心被秦穎月看到了她這一舉動。因而輕輕走到正屋門前,將房門輕輕推開了一個縫隙。
之間,側躺在寢床上的秦穎月,仍舊用被子蒙著頭。被子平穩的起伏著,可見已經又陷入了熟睡。
昭德院裏,早就被哀樂吵醒的容菀汐,靜靜躺在床上,聽著哀樂漸漸遠去……宸王一早兒便穿著一身孝衣出去送庸王了,因著她是女子,庸王是大伯子,她不方便出去相送,倒也免了這一遭。
之前,她是恨極了庸王的。
若沒有庸王,此時她一定已經和翎哥在邊疆廝守,父親定然就住在不遠的地方,方便他們隨時探望。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如意郎君生幾個可愛的兒女,時常和父親共享天倫之樂,無京都城裏諸多束縛、無宸王府裏這般諸多姬妾、不必猜忌不必懷疑,隻有她和她愛的人、還有他們的兒女、親朋,這樣的日子,該是多麼自在舒坦?
可是現在……一想起這樣的日子,竟然覺得,若此生不能遇見宸王、不得以和他朝夕相伴,該是多麼遺憾的事。
那一日清晨,她進了宸王府。後花園裏的驚鴻一瞥,便已經注定了這一生的癡迷。隻是彼時,她並不清楚。
那日晨光正好,他用劍尖兒挑了一朵紅芍藥飛入她的手中,剛好落在她的手心兒裏……那一抹絢麗的顏色,漸漸成為她心口一點朱砂。
她愛上了他,並且從不後悔。
所以此時,她竟然有些感謝庸王。感謝庸王的無理取鬧,讓她遇見了宸王、讓她嫁給了宸王。
如今,這個始作俑者已經去了,自此之後,這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這世上再也沒有他那又愚蠢、又張揚、又意氣風發的笑容,再也沒有他的無奈與掙紮、再也沒有他那讓人恨極的心狠手辣,再也沒有他那拎不清的糊塗的愛、糊塗的恨,甚至於,很快,便連關於他的傳說都不會有。
人這一生的愛恨、榮辱、功過,也不過如是……到頭來,不過是黃土地裏的一捧白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