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看著我是做什麼?
——若我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嫵兒定然又會笑我油嘴滑舌了罷。
——真真是一番胡言亂語,分明前些日子才……
——也虧得元周的這天下最終不會落在我手裏,不然我這樣總是隻想著你,可當真是要將天下蒼生萬民的福祉拋諸腦後了。
——還懂得天下蒼生萬民的福祉,看來姑且也不算是太過無可救藥。
——嫵兒。
——什麼?
——不必開口,能這樣看著你,已很好。
殿中仍然觥籌交錯人聲鼎沸,可於洛瑕與元頎,卻仿佛是萬籟俱寂。隔了數十人肩背錯疊的遮擋,彼此的眼中還是隻得彼此二人罷了。大抵這便如慕心綺所說,相望盈盈不得語。可是也沒什麼,能得彼此一眼相望,便是隔絕了萬水千山,天地之大皆不入眼簾,唯隻見麵前一意相傾的那人。
洛瑕想起初入宮時那一個夢,那時她尚且不識得元頎,夢中那人卻是他——於萬千人中一回眸,略過了千般俗世繁華萬種浮生喧囂不入他眼,隻獨獨見她一人,經歲千秋。
她早已經曉得自己守候了這些年的人是他,也隻得他一個,不會再有旁的人了。
那晚的宮宴,裕王元頤終究還是姍姍來遲,皇帝因有皇後與祝賢妃在一旁勸著,也並未發作,隻教元頤叩拜了帝後與母妃列榮夫人,如此便也散了。
而喬環佩,卻是自始至終未曾到來,所幸她平日便靜默,並無人發現她的缺席。
轎輦在夜色中一顛一顛,洛瑕方才多喝了兩杯,此時被夜風一激,便有些頭痛。她以手支額,按摩著太陽穴來舒緩下緊繃了許久的神經。
月色隱在重雲之後,一陣夜風忽地吹熄了前頭掌燈太監手中的宮燈。紫石宮旁的永巷因偏僻,素來是漆黑一片不上燈火。此時抬輦的數名內監因看不清路,便有些亂。瓊瑤忙招呼著讓轎輦落了地,向洛瑕請示道:“娘娘,現下可怎麼辦?”
“左右也不遠,咱們自己走去棹口便是了。”
瓊瑤道了聲是,回頭吩咐著抬輦的內監將轎輦抬走,本要點二三人隨侍,卻被洛瑕止住:“何必那樣麻煩,這樣一點路,咱們自己過去也便罷了。”
走過一處轉角,乘船往寧波塘心的花汀洲去的棹口便在眼前了。瓊瑤忽地住了腳步,出聲道:“誰?”
洛瑕亦是周身警覺。隻見棹口樹下的陰影處走出一名宮女來,向她施了一禮,恭敬道:“參見洛姬娘娘。貴妃娘娘已等候娘娘多時了。”
貴妃?這宮中如今的貴妃娘娘,除卻那一位新近才晉封的成貴妃,還能有誰呢?成貴妃漏夜尋她,想也曉得大抵為的是列榮夫人之事罷。
她於是頷首:“貴妃娘娘駕臨,嬪妾有失遠迎,還教娘娘等候嬪妾,真真是嬪妾的罪過了。娘娘不如到嬪妾宮中來,允嬪妾請娘娘一杯茶水,權當賠罪可好?”
“貴妃娘娘此番前來,難道是為列榮夫人?”
“無他。不過是投我以桃,報之以李罷了。托趙氏的福,本宮在正二品妃位上呆了近十年停滯不前,洛姬輕輕巧巧三言兩語幾句話,便教皇上晉了本宮的位份。或許於洛姬隻是舉手之勞——抑或是另有所圖,可本宮也明白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本宮不願欠人人情,洛姬可有所求,可先同本宮開口便是。”
果然是封了貴妃,周身的氣場分明都變得非同一般了些。成貴妃身著仙鶴瑞草五蝠捧雲的褙子,裏麵是金紅交領衫,下為茶色潞綢螺紋襴裙,平髻梳得一絲不苟,戴一整套赤金鏤空盤花鑲嵌明珠點翠的頭麵,更顯華貴富麗。聽她一番話,已覺她分明比之列榮夫人趙氏,要會做人得多。言語之間不論是否出於真意,已將麵上功夫做得十足,教人很難對她生出敵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