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僅僅是一句話,我卻能感受到心底的顫動。
我聽出了他對國家的忠誠。
與現代某些人的紙上愛國,嘴上愛國不一樣,他沒有用什麼激昂慷慨的言辭,也沒有用什麼沉痛悲切的口吻,隻是簡簡單單的說了一句話。
我覺得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
有時候你看一本長篇的悲劇時,你會被劇情帶動的哭,被主角帶動的心痛,但是過了一年兩年之後,你可能就完全忘記這個悲劇的情節了,隻記得你哭過。
但是還有時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會讓你的心為之顫動,讓你的心傷痛。可能讀一遍會覺得有味道,讀兩遍會覺得有內涵,讀三遍,會覺得悲傷。而一般這樣平淡簡單的句子,十年八年之後,你還會偶爾的想起。
老實說,我覺得紀綱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遠比現代動輒成百上千字的宣言宣誓什麼的要真切的多。
“能說一下嗎?”我問道。
如果說之前打聽紀綱的往事是為了打發時間的話,現在,我則是想要多了解他一些。
當初迷著解縉那會兒,就覺得紀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壞蛋,恨得我不行不行的。但是現在看到這個真真正正的紀綱,我心底卻泛不起一絲恨意了。而且剛才紀綱說了,他之後是被人頂替了的,那麼解縉就完全和他沒關係了,倒是紀綱這個名字白白背了千百年的黑鍋。
紀綱繼續望著天空:“我和那個陳將軍曾經都是錦衣衛中人,當年是一起守過皇城探過情報殺過貪官的同僚,我與當時的陳將軍意氣相投,都想要為了大明朝效力。但是陳將軍與我們其他錦衣衛不同,他的二哥在六部中任職,和地方的關係也不錯,可以說人脈通達。在錦衣衛裏待了三年之後,陳將軍就被調來這裏作城守大將了。”
他歎了口氣:“說什麼城守大將,其實完全是捏造出來的虛職,實權沒有多少,管事不是很多,但是名頭好聽,俸祿不少。如果不是他在六部中有人,是絕對不可能撿到這種職位的。”
我問道:“這和你們反目貌似沒有關係吧?”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人家不願意幹了就不幹了,你想要繼續做就繼續做,難道還會因為一個職位鬧得暴起殺人?簡直不講理啊。
紀綱苦笑:“沒關係?怎麼沒關係……這裏除了邊陲的十三城,算是最靠近元朝餘孽的地方了。而且這裏易守難攻,附近更是有良田千頃,軍需補給充足,都可以當作一個中型的根據地了。那群餘孽對於這裏自然是垂涎三尺,而這裏的城守大將,這個沒有什麼實權卻名字好聽的官兒,自然是最容易被賄賂的了。”
“他……難道被買通了?”我遲疑片刻後道。
紀綱點了點頭:“不錯,他被元朝餘孽用錢給買通了。不僅如此,他還把不配合他暗地投降的知州給……我三十多年前奉皇命來此,一來確實是為了傳達皇上要把這裏變成要塞的意思,二來,則是為了調查知州大人的下落——早有傳言入京,說是這裏的知州臨戰而逃。”
紀綱說著話,微微垂頭:“其實這裏的知州才是真正的忠臣。寧願死也不和那些餘孽同流合汙,不被他們收買。可惜除了我,幾乎就沒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難道陳將軍當時殺你的原因是因為你調查關於知州的事,所以他有了危機感?”我問道。
“當然也有可能,但是我覺得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帶來的消息觸動了他的利益。”
“利益?”
紀綱點頭:“皇上讓我帶來的意思是廢掉此城,當作軍事要塞,方便還擊。如果這裏真的成為要塞的話,城守大將這種本就不應該存在的職務自然會直接被丟掉了、不過對於陳將軍來說,丟掉職務還不算觸動他最大的利益,要知道其實他最大的經濟來源,還是那幫子餘孽。這座城如果一歸別人管,那麼之後元朝餘孽是絕對不會再來賄賂他了,這是很顯然的。”
我長長的吐出口氣:“貪官啊,哪裏都有。為了一己私利拋棄整個國家,也真是做的出來。”
“可不是嗎,我就非常理解不了。國家都破了,還談何生存?生存都沒了,要利益又有何用!但是偏偏,他太執著於權勢和名利了。”紀綱看著剛才陳將軍被拋出去的方向,“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是連國都丟了,又哪來的己啊。”
“嗯……”
貪官這個話題,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沉重的。
紀綱倚著門,忽然有些灑脫的說道:“但是最後我想通了,我覺得他做的沒有什麼錯,或者說……沒有什麼太大的錯。”
我瞪大了眼睛:“他都把你殺了還不叫有錯嗎?”
紀綱搖頭:“不,他殺我,首先當然是為了保住他自己的利益,二來則是因為他收了元朝餘孽們的錢,自然要拿錢辦事。拿錢辦事,這有什麼錯嗎?就好比我們錦衣衛吃著國家的俸祿,就要去殺一些本不願意去殺的人。這兩件事的性質,其實相差無幾吧。我為了國家而抗敵也好,為了國家去衝鋒陷陣也罷,那都是我的職業,就如同殺我是他的職業一樣。隻不過是服務的對象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