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大比成績公布,眾考生一片嘩然,若不是他們都是斯文人,怕是要把試院給拆了。
不為其他,隻為了沐歸晚的成績,實在是叫他們無法服氣。
詩書優上,畫藝及上,棋藝優,史論策論優,竟是穩居榜首,與蘇子玉暫時並列第一。
畫藝隻有及上,這自然無人懷疑。棋藝是優,當日她與吳道華的一場對弈,棋譜傳出,也是叫無數棋士驚歎,她得了個優,倒也當之無愧,策論史論是陛下最後把關的,大家沒有看到,不敢不給陛下這個麵子。
可是,詩書?沐無心的字大家平日裏有目共睹,是雍容典雅,卻也不見有多出色。她素來討厭作詩,即便是在芳華樓裏連做了四首詩,就連跟他關係最好的陸師兄,也都猜測她隻會做豔情詩。那樣的字,還有詩,怎麼可能得了一個優上?優上,那是輕易不會給出的分數啊!
“這分明是有人偏私!”
“那樣的字都能得個優上,我出雲國何時淪落到這般田地?”
“把她的詩書拿出來瞧瞧!”
若她占的是十名之後的名額也就罷了,她偏偏是占了第一,這叫有機會擠進前十的考生十分憤怒,有熱鬧,自然是要湊的,即便是對此事沒多少想法的考生,也擠在試院門口看熱鬧。
守在門口放榜的幾名小吏商量了幾句,其中一人急匆匆地進了試院,過了一會,竟是一位翰林拿了張紙出來,鄭而重之地貼在了張榜的皇榜之側,放佛沒有見到眾考生們的激動,依舊氣定神閑地道:“還好我等有先見之明,沒有將這份卷子一並歸檔。”
上麵赫然就是歸晚親手所書的那首《滿庭芳》。
有站得近的學子大聲念出:“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人靜鳥鳶自樂,小橋外、新綠濺濺。憑欄久,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
不得不說,這是一首絕妙好詞,絕無一句牢騷之語,卻沉鬱頓挫,哀而不失之於怨,那是從骨子裏透出的典雅與從容,即便是落魄了,亦不失其風華,單是比詞,倒是把得了個優的蘇子玉給比了下去。
“詞雖是好詞,但她沐歸晚可是沐家的掌上明珠,你看她寫的什麼‘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 黃蘆苦竹,擬泛九江船’,她幾曾有如此落魄的時候?這分明是無病呻吟。”這話跟考場上的考官說的別無二致。
“就是,如此無病呻吟,裝腔作勢之作,也能評得了優上?”
他們倒還算是厚道,沒說出歸晚的詞是之前就找人捉刀代筆之類的話。
可是跟著考生們看熱鬧,別有用心的人就沒那麼厚道了:“這種老辣的文風,非是經曆過坎坷之人不能寫出,該不會是別人寫的,她拿出來用的吧?”
這話一說,也有人迎合:“是呀,她沐家家大勢大,就是盜用了別人的東西,恐怕苦主也是敢怒不敢言。“
“你們怎麼知道這是裝腔作勢呢?你們怎麼知道沐師姐是在無病呻吟?你們怎麼知道這不是沐師姐自己寫的?你們又不曾知道她經曆過什麼。”一個少年人站了出來,目光灼灼地注視著他們,清亮的眼睛裏是不平與怒氣,“沐師姐寫的都是她的真情實感!”
看到有人出頭,說風涼話的兩個路人腦袋縮了一縮,倒是譏諷歸晚無病呻吟的藍衣學子取笑道:“嘿,這不是楚鳳鳴嗎?誰不知道你欽慕沐歸晚,怎麼,現在為她說話,想贏取佳人芳心啊?”
“是,我是欽慕沐學姐,那又如何?我真心仰慕她的高潔,不像你們,不明真相,就在這裏信口雌黃。”楚鳳鳴不甘示弱,“難道出生世家就沒有生老病死,沒有喜怒哀樂了嗎?你們憑什麼就這麼武斷?”
藍衣學子不以為然:“就連陸太傅給她的評價都是‘紈絝’,她那樣一個人,像是經曆過什麼坎坷的嗎?”
楚鳳鳴緊了緊拳頭,大聲道:“沒經曆過坎坷?沐師姐幾年前大病一場,幾經生死,你們知道嗎?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浮雲山的後山養病,苦苦掙紮你們知道嗎?山中歲月有多清苦,有多寂寞你們又知道嗎?你們可曾做過自己打水揀柴,生火做飯?你們可曾試過被病痛折磨得整夜整夜睡不著,對著棋盤孤坐到天明?”
“你們一點都知道她曾經是怎麼走過來的。你們自問,吃過和沐師姐一樣多的苦後,還能像她一樣,從容地說一句‘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嗎?”
眾學子都愣住了,他說的是沐歸晚嗎?那個紈絝又愛捉弄人,成日沒心沒肺地笑著,清遠最叫先生不喜的學生沐歸晚?
那名藍衣學子被他步步逼問,好不狼狽:“你怎麼知道的?”
“兩年前,我曾在浮雲山見到沐師姐,欽慕於她,在暗處守了她三個月。那些畫,就是畫於當時。”他說得坦蕩,他對沐師姐的情感自是風光霽月,無處不可示於人前。
他這麼一說,曾搶過他畫的同窗們倒是恍然大悟了。他畫的場景處處不同,畫中的女子有守在爐子邊燒水,有提了陶罐走在山路上,有對著大江出神,梨花樹下吹簫,月夜下拈著棋子皺眉,捧著一卷書坐在秋千架上,坐在茅屋前打盹,如此種種,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