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晚又細細查看了一遍,甚至下水到溫泉裏摸了摸,沒找到人。
以林千夜的身體狀況,根本不可能在這時候醒來,就算醒來也不會丟下她一個人離開山穀。那麼……是方才那些人先一步找到他劫走了他?歸晚搖了搖頭,不對,對方顯然是剛剛到穀裏,目前還在探路,幽蘭穀的位置又極其隱秘一時半會是發現不了的,他們帶走千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隻剩下一個可能了……
乳白色的濃霧是隱藏行蹤的天然屏障,她看不見別人,可是高手卻可以根據輕微的氣息判定她的所在,她冷喝一聲:“出來!”
兩道矯健的身影從遮蔽的濃霧中現出,落在她麵前:“屬下見過小主人。”
會這樣稱呼她的,隻有風無樾的人!
從歸晚離開幽蘭穀外出尋找人參開始,他們就等在這裏了,兩個人帶走了林千夜剩下兩人再次等候。不馬上現身,是為了讓她確定林千夜不在這裏了,接下來的行動她就會配合很多。
對於“小主人”這個稱呼,歸晚本能地排斥:“他呢?”
“他”指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但對方不願意正麵回答:“慶昭帝派來的殺衛馬上就會找進來了,請小主人盡快跟我們離開這裏。”
不回答,是默認還是心虛?歸晚眯起了眼睛:“殺衛?”
“慶昭帝對林右相起了猜忌之心。”其中一人語氣平平地轉述著事實。落在慶昭帝手裏抑或是跟他們一起走,哪個更劃算一些,相信他們不說,歸晚也明白。
以慶昭帝的多疑刻薄,確實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可是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對林千夜起了殺心?但目前更重要的是,風無樾帶走林千夜是什麼用意?歸晚不動聲色,甚至挑釁道:“或許他們隻是單純地來尋我們回去呢?”
對方恭恭敬敬地答道:“慶昭帝的目的是什麼,跟我們沒有關係。我們的任務就是帶小主人安全離開,小主人也看到了,那些人很快會找到這裏來,屬下自然會拚盡全力保護小主人,可刀劍無眼,總有顧不到的地方,萬一一時忙亂,護著林相的人出了什麼差池……”
這是威脅了,他一句廢話都不肯多說就直接拿了林千夜的性命威脅她!
他們可真是挑了一個好時候。剛好林千夜救了她之後身體虛弱昏迷不醒,剛好慶昭帝的人在外頭步步緊逼,剛好子言和子揚他們還沒有找來,剛好他們趁虛而入。她一個弱女子自然不得不依附他們,無條件服從他們的要求了。昏迷不醒林千夜落在了他們手裏,她就更不敢輕舉妄動了。他們也隻是知會她一聲,這種情況下,她別無選擇,隻能跟著他們走。
這麼多的巧合疊加在一起,說單單是巧合,可就太矯情了。風無樾,果真是好算計呀!
穀中的瘴氣十分霸道,任你有再多的解毒藥丸也不能在那裏久待,頂多是待上一個時辰就得出穀休息,否則毒素堆積在體內就麻煩了。那兩個影衛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慶昭帝的殺衛帶她出了穀,看起來在這山穀他們已經進進出出了好幾回了,輕車熟路得很。
這個認知更肯定了歸晚的猜測,這次的行動他們早有預謀。
風無樾端坐在正廳上,穩穩地端著茶,望著她眼中恰到好處地透著關切與溫和:“怎麼這般狼狽?這幾天沒休息好吧?”
他一襲半舊的素錦衣裳,端莊華澹,神態淡然篤定,與歸晚此時的樣子雲泥之別,她頭發亂蓬蓬的,刮破了好幾個洞的衣服上汙跡斑斑,濺落的蛇血已經幹涸,透出叫人不愉快的腥味,眼底是遮蓋不住的濃重烏青,連聲音都有些暗啞:“他呢?他在哪裏?”
她越是著急,風無樾就越是篤定,他淡淡地,似是不經意地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有什麼話等你洗漱完了再說。”
死不了?這話是什麼意思?她離開時,林千夜還在發燒,穀中那乳白色的溫泉對他的恢複很有好處,莫非他貿貿然被帶離加重了病情?還是,風無樾對他做了什麼?
歸晚的聲音冷了下來:“你把他怎麼了?”如果林千夜在他們手中出了什麼差池,她絕對會跟他們拚命!
風無樾蹙了蹙眉,歸晚的反應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卻仍阻止不了泛起來的淡淡不悅。且不說林千夜之前給他找了不小的麻煩,在此之前他就對這個人有一種本能的不喜。若不是有其他目的,他會直接把他丟給慶昭帝派來的殺衛,而不是留下他的小命。
何況,林千夜此人陰晴不定,任性極端,歸晚這乖張的性格八成是從他那裏學來的。他之前希望歸晚嫁入家風嚴謹的狄家,就是為了歸晚不再跟林千夜牽扯不清,可之前的事叫他意識到,隻要林千夜在一日,歸晚就不可能回到風家,也不可能接受他善意的安排。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快刀斬亂麻,但在此之前,他必須要折一折她的銳氣,他揭起茶蓋,慢條斯理地撥了撥漂浮著的茶葉:“既然你不想下去休息,就先坐下喝杯茶吧!想必你也渴了。”
侍女很快端上了茶盞,歸晚端起,是上好的針毫,香氣盈然,手一傾,滾燙的茶就全部倒在了端茶侍女的身上,那侍女被燙得尖叫一聲,歸晚瞧都沒瞧她一眼:“原來你也知道燙,端上這樣的茶是能喝嗎?”
那侍女含著淚,卻不敢多吭一聲。
風無樾擱下手中的茶盞,眼中閃過一抹不讚同:“隻有滾水方才能沏出茶香,你太心急了。”
“既然茶隻能等到溫了才能喝,何不等溫了再端給我?我可比不得風先生雅人深致,不想在這些瑣事上耽誤時間。”歸晚端坐著,並未因他的刻意刁難拖延而浮躁或感覺挫敗,如碎玉般的聲音清冷如冰泉,“帶我去見他!”她收起了所有的溫和與柔軟,這樣漠然而高傲的態度,如同麵對的是一個陌生人,陌生的敵人。
風無樾神情複雜:“也好,你去看看他吧!”
就這樣?不準備繼續刁難她了?歸晚狐疑,對於風無樾的爽快,她突然不安了起來。在看到床上的人時,這種不安馬上得到了證實,林千夜依舊昏迷不醒,身上搭著一層薄薄的被子,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病痛,身體不自覺地顫動著,那張臉白得嚇人,紅唇因為高燒已經皸裂,可以看到細細的血口子和微微溢出的幹涸血跡,那是高燒到脫水的狀態!歸晚一把掀開被子,他的衣服早被冷汗濕透,幾乎能擰出水來。很顯然,他們沒給他請大夫,甚至連口水都沒喂他喝!可即便沒有人照顧,才兩個時辰不見,他怎麼會變成了這幅模樣?
歸晚眼神一縮,伸手搭上了他的脈搏,緊接著,洶湧而來的憤怒幾乎將她吞噬。林千夜原本就紊亂的脈象似乎受到了什麼阻滯,而那點阻滯,幾乎隔斷了他的生機!他們封了他的大穴!即便是常人被封住周身大穴也會大傷元氣,更何況,他本就昏迷不醒凶險萬分!他們不知道這樣會要了他的命嗎?
憤怒、淒涼、憎恨種種情緒湧上來,她心頭突突地跳著,腦中一片空白,剩下的隻有殺了那些人的衝動。可是,她隻聽到自己冷靜到可怕的聲音:“去叫風無樾過來。”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原本她叫他一聲舅舅,及到後來,她客氣而疏離地叫他風先生,如今,他連起碼的尊重都不配被給予了。林千夜幾乎是她在這世上的唯一,他明明知道,卻仍是不惜對他下了這般重手,彼此還有什麼情麵可言呢?
領著歸晚進來的侍女一動不動。歸晚冷冷地掃了她一眼:“既然你聽不到聲音,我不介意把你變成死人。”雖然衝動無濟於事,但這個時候管你是誰,管你是不是無辜,她真的不介意殺個人立威。
對上那有如實質的目光,那侍女瑟縮了一下,轉身出去了。她相信,如果她不照辦的話,她真的會死。
風無樾早有預料,不緊不慢地踱步進來,那姿態優雅如王侯。她相信,以歸晚對林千夜的在意,這一場談判,他必定是穩操勝券的,作為風氏的家主,他當然知道在談判時要由自己掌握節奏,讓對方跟著你走。如今,歸晚看到林千夜的失態,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雖然對歸晚用上這樣的手段有些不堪,可是自己確然也是為了她著想,晚輩嘛不聽話總是有的,時間久了她就會知道你的苦心了。
他一踏進門,對上的就是那雙彌漫了漫天冰雪的眼睛:“你到底想做什麼?”
即便早有準備,那憎厭的情緒仍是叫風無樾怔了怔,而後,他輕輕一歎:“歸晚,我是為了你好。”
歸晚並不接話,隻是靜靜地望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風無樾被那雙眼睛盯得微微有些不自在,柔聲道:“歸晚,回家吧!綠衣在等你。無憂他……也想你了。”
歸晚冷冷地望著他,反問:“這就是你的目的?如果我不答應,你就打算眼睜睜地看他死在我麵前?”
風無樾輕咳了一下,突然覺得說服她要比原先想的可能要困難許多。他確實是打算用林千夜來要挾她的,也準備麵對她的歇斯底裏,拚死抵抗,可她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她隻是靜靜的站著,隻那雙似能洞穿人心的眼睛裏是滿滿的嘲諷與輕蔑:“這時候跟我用親情攻勢,不覺得太好笑了嗎?看到我,看到無憂,你就不會想到那個跟無憂一模一樣的兒子,無鬱。你就不會想到他死的時候,是怎樣的慘況嗎?”
她根本沒有按著他設定好得節奏走,反倒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痛處。她早已不是當年純粹如琉璃的小姑娘了,這麼多年一次次被傷害被利用,被逼到絕境,她骨子裏的狠戾徹底被激發了出來。對自己殘忍和對敵人殘忍之間隻能二選一的話,她當然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既然你不讓我好過,我憑什麼要讓你好過呢?即便……你曾經是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