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2 愛的小搖滾(1 / 3)

李今翱後腦勺上有塊分明突起的骨頭,要是在古代,足可以被當作謀反嫌疑人直接砍了。他也確實從小到大都不是聽話的孩子,無論是讀書升學運動體育還是違反校規打架早戀都取得了巨大成績,以至於他畢業以後的好多年,仍然是學校裏為人津津樂道的傳奇。

不過最令他得意的並不是拿了常春藤名校的學位,而是十七歲的時候就把吳楚楚給“定”下了。當時他因為是“最精通抽煙喝酒打群架的年級第一”而非常出名,女生們都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帥最酷最聰明的男生,跟他說句話就會臉紅心跳高興大半天。隻有隔壁班的班花吳楚楚把他當空氣,她當時已經拿了化學和英語的全國競賽金獎,正準備會考結束就去美國讀書。

聰明、美麗、獨立又有點兒神秘感,實在太讓人著迷,李今翱花了大半個學期加上整個暑假對她展開了狂轟濫炸般的追求攻勢,玫瑰花巧克力泰迪熊哈雷機車全部用上了,隻可惜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最多不過笑一笑,大半年居然手都沒被他牽到一下,就“嗖”地飛到美國讀書去了。

恥辱,真是恥辱!他從小到大最好的哥們兒張鬆多年後提到此事仍然十分感慨:“遭遇滑鐵盧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個敗軍之將破釜沉舟的決心。”

所有人都說李今翱沒戲了,說吳楚楚去國外讀書就是最堅決的決定和最徹底的拒絕。天生反骨的李今翱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替他下結論做決定,於是暗自咬牙,這輩子非吳楚楚不娶了!高三那年聖誕節,他借口“練習英文口語”,請假報了個在美國遊學的學生團,一出機場就徹底失蹤,導遊和旅行社五雷轟頂,都以為這孩子準備“黑”在美國當非法移民的時候,他卻出現在預定離開的機場,手裏緊緊牽著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特高興地跟導遊說:“這是我媳婦吳楚楚,這是她機票護照,我們要挨著的靠窗的位子,謝了!”

七天的聖誕新年假期裏到底發生了什麼,迄今為止仍然是一個未解之謎,總之吳楚楚是和李今翱一起回家的,兩家的父母當年春節便在一起吃飯。四年以後李今翱也去美國讀書,夫妻倆都拿到常春藤名校的博士學位以後,本打算跟所有的留學生一樣拿綠卡定居,李今翱的好兄弟、如今已經擁有一家相當規模公司的張鬆卻遞來橄欖枝:“給人打工多沒勁!給鬼子打工更是沒勁的平方!回來給我當總經理吧,算你三成股份,將來沒準給糊弄上市了,保證你資產過億。”

於是就這麼回國,李今翱進入張鬆的公司,有化學博士學位的吳楚楚則進入事業單位繼續實驗室工作,研究“可以幫助柴油燃燒更充分”的環保催化劑。一眨眼的工夫,回國已滿三年,而從他們結婚到現在,竟然七年了。

三十歲的李今翱一點兒也不想起床,一點兒也不想保持提前三十分鍾到公司開始工作的好習慣,一點兒也不喜歡陪客戶吃飯打牌,一點兒也沒耐心製衡平息公司上上下下各部門的矛盾和鉤心鬥角,一點兒也不願意每天吃“最營養”的燕麥蔓越莓能量棒和純豆漿當早餐,或者吃吳楚楚按照菜譜精準投料卻永遠不夠美味的晚飯,甚至抱著吳楚楚依舊纖細性感的腰,他都沒有當年那種過電似的興奮感。

這認知讓他恐懼,哪怕是易怒或者煩躁都不能讓他如此驚恐,他發現他在倦怠,他的“反骨”似乎已被日複一日安穩豐厚卻缺乏新鮮感的生活消磨殆盡,除非必要,他甚至懶得說話。

隻有兩件事例外,一是被父母大人、親戚朋友、同事客戶,甚至看門的大爺、做清潔的大媽有意無意問及什麼時候要孩子或者為什麼不要孩子,二是被人逼著做決定或者被人決定,前者讓他對生活更加倦怠,而後者則成為唯一能激發起他少年時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殺氣的事。

對此他的老板兼哥們兒張鬆一清二楚,每當公司有大事,李今翱打電話找到他,總會特無奈地說:“勞駕你也管管你那公司,別耍我一人行嗎?”這個一年到頭總在各地的情人之間飛來飛去的家夥就會特肉麻地回答:“大哥,我的就是你的,你決定,我支持,山無棱天地合,一生一世,海枯石爛,絕不反悔!”

於是就這麼一步一步走下去,公司並未如他們預想中那樣迅速擴張甚至混進今年新開的創業板圈錢,不過贏利水準還算不錯,但張鬆這小子腦子活膽子大,這幾年在國內的房市上賺得盆豐缽滿,早對辛辛苦苦做貨運外貿失去了興致,因此常常大半年找不到人,一切都由李今翱全權代管。這在外人看來無限風光,背後卻是一大攤子亂七八糟的雜事,做得好總有人懷疑他要弄空了張鬆的資產單幹,做得不好又怕人說他不夠盡心;提前上班說他給員工壓力過大,稍微遲些又被人說是不能以身作則;政策激進說他拿別人的錢冒險,穩健保守又說他動力不足膽量不夠……進退永遠像走在刀鋒上,兩麵都是看不見盡頭的懸崖峭壁,勞心勞力,怎麼會不疲倦?

隻可惜他是天生反骨最驕傲的李今翱,他不會說出來,那倦怠無處疏解,一點點幾乎入骨,他甚至找不到發泄的渠道,所能做的不過又是一天一天繼續“沒死便去上班”的無聊生活,任憑所有的不愉快在胸中積蓄,他甚至期待氣球被戳破的那一刻——要麼死,要麼重新活。

這一天一大早,部門經理們就一起來觸黴頭,每個人都抱怨說公司會議室排不開,部門例會無法召開,正常工作無法進行。李今翱覺得這事簡直太離譜了:“你們有多少事非要占個會議室勞民傷財,QQ群是擺設嗎?年初你們不就說已經解決這個問題了嗎?”

跟他最久、最受他賞識的下屬王歡勇敢地替大家說:“QQ不能用了,李總。”

笑話!簡直是笑話!李今翱記得十年前那隻胖企鵝還叫OICQ的時候,他和吳楚楚就開始靠它維持了漫長的四年的異地戀情,中間換過好幾台電腦,QQ也更新了無數版本,從中國到美國,從美國又回到中國,幾乎很少出問題。雖說他現在已經不會像十幾歲的時候那樣不掛上去就覺得缺了點兒什麼,卻依然不相信那個中國最大的互聯網公司會長時間讓QQ無法登陸,於是他打開手機看了一眼自己的移動QQ,企鵝果然亮著,吳楚楚甚至在線。

他把手機放在辦公桌上給他們看:“王歡,我記得你第一天到公司的時候就說電腦壞了,‘像宇宙黑洞那樣毫無反應’是吧?技術如臨大敵,過去一看,您自己把電源線踢掉了還不知道呢!”

王歡的臉騰就紅了,趕緊說:“這回真不是咱們的問題,貌似是騰訊跟奇虎打架,於是安了360的電腦就不能上QQ了,上去就掉,然後彈一封信,說:‘為了廣大客戶的利益,我們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李今翱黑著臉打開電腦上的QQ,登陸張鬆的滿級VIP賬號,果然看到了騰訊公司發出的宣誓信,中心意思就是不卸載360,就別想用QQ,企鵝亮了又滅,再登陸便一直失敗。李今翱平生最討厭別人替他做決定,小到玩什麼電腦遊戲去哪兒買鞋子,大到要不要抽煙喝酒打群架跟誰結婚什麼時候要孩子。什麼時候一個通訊軟件也敢對他的電腦裝什麼殺毒指手畫腳了?更何況去年開始整個公司的電腦都裝免費的殺毒軟件360是張鬆為數不多的“親政”之一,然後這個慷慨的老板並沒把省下來的錢塞進自己的腰包,而是讓行政給公司員工都按月買QQ的會員服務:“看著體麵,又方便工作,多好!”

整間公司幾百個付費用戶,居然因為裝了一個普通的免費的殺毒軟件而不能享受服務,這簡直太他媽的雷了!倒黴的QQ真應該五雷轟頂,讓大家吃個外焦裏嫩的活企鵝!

李今翱黑著臉把部門經理們都趕出去了,讓他們自己想辦法解決開會的問題:“每天就給你們解決這些事,我還幹不幹別的了?”自己卻忍不住叫進秘書:“從現在開始,你就打他們的客服電話,問,付費用戶憑什麼不能登錄,它一個通訊軟件,也就是一電話,憑什麼管我用什麼牌子的保險箱?問他什麼時候給我們解決問題,賠償損失,打工信部電話投訴他們,什麼東西!”

那個眼睛很大的年輕女孩笑眯眯地應了,特俏皮地回答:“李總你別生氣,不打到他們總裁出來道歉,我絕不罷休,放心吧您哪!”

今年公司的業績不如往年,人民幣彙率不斷走高和大宗工業品的價格上漲讓李今翱他們這種以貨運外貿為主的公司受衝擊最大,眼看年底將近,幾乎不可能達到之前計劃的贏利目標。李今翱因此忙得要命,幾乎很快就淡忘了早晨一個小軟件引起的不快。到傍晚,吳楚楚打來電話,說:“親愛的,顏妍到國內工作了,晚上可有時間去他們的新家,和他們夫妻一起吃頓便飯?”

李今翱記得那個學生時代一直保持板寸頭的爽朗姑娘,知道她和吳楚楚一起合住了整個大學時代,是絕對的閨中密友,他當然要給自己老婆麵子,不僅準時到達,還帶了一大束花和一瓶上好的香檳酒。顏妍家請的阿姨燒得一手極好的安徽菜,色香味俱全,主人和客人又是多年不見的好朋友,自然氣氛十分好。隻是酒酣飯飽之後,顏妍那位如今在一家大型央企做技術總監的丈夫一直跟李今翱聊工作上的事,到最後還暗示他一切已經安排妥當,隻要他願意,立刻就可以去他們公司做營銷方麵的副總裁,這讓他十分納悶。偶爾瞥一眼吳楚楚,卻見她笑吟吟看向自己,那目光中都是鼓勵甚至慫恿,李今翱便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