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一邊解釋,一邊和他們商量著說:“這錢是我們借的,絕對不會賴賬,可是我手頭現在隻有四百多塊。要不,我先給你們寫張欠條,一有錢就給你們送到家去,好嗎?”高個子男人突然大聲吼起來:“你瞧瞧你自己,都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靠你收破爛掙那幾個錢,何年何月才能夠還得上?你寫欠條等於白紙一張,頂個屁用,今天無論如何得給我們一個說法!”父親半晌沒有再說一句話,隻顧一口一口地吸著煙。母親端著飯碗坐在桌子邊,筷子捏在手裏,頭埋得很低。
這時候,我拿出杯子,倒上兩杯茶,端過去放在他們麵前,然後說道:“兩位大哥,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我爹媽的確是不能還這筆錢了,可是他們還有我這個兒子,我能!父債子還,如果兩位大哥信得過我,就讓我來寫這兩張欠條,我保證在我工作以後半年之內還清……”我的突然出現,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那兩個人看到我的學生證,知道我正在讀大三後,才讓我代替父親寫下了兩張各五千元的欠條。
當我握著筆在紙上寫下“今欠某某人民幣五千元……”時,我才發覺,那幾行簡簡單單的字,寫起來竟然是那樣的沉重,仿佛雙手正被什麼東西緊緊拽著。在最後的落款上,他們還叫我按上了手印。
送走了這兩個不速之客,一家人坐在飯桌前,都默默無語,母親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起了轉。還是父親先說話:“爸媽沒本事,非但不能夠讓你安心讀完大學,還叫你沒畢業就先背上了一萬元的債務……”
我打斷了父親的話:“爸,我是你們的兒子,你們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還這筆錢,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爸、媽,你們盡管放心,我已經不再是孩子了,相信我,隻要有我,就有好日子等著你們!”
雖然離開學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但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回西安的火車。因為我已經告訴父親母親,從此以後再也不要給我寄一分錢了,我要打工供自己讀書!
此後,每當遇到困難時,我就會想起那年暑假的那個黃昏,想起年邁的父母孤立無援的樣子,立時我便有了戰勝困難的勇氣——從那一刻起,我已經長大成人了!為女兒感動常在文章中看見“逆反心理”幾個字。有人說它是一種生理現象,表現在16歲的女孩子身上尤其嚴重。在過去的一個月中,我充分領教了女兒的這種“逆反”,喊她幹什麼,硬和你對著幹,晚上很晚睡,早上睡懶覺,忍不住就看無聊的電視,然後便大談歌星。我不是個嚴厲的父親,卻是個嘮嘮叨叨的大人。女兒出國前的一個月,我們之間並不是很愉快,發生過的激烈爭執,數量相當於她長到16歲的總和。老實說,我們都很失望。
我一次又一次失態,有一天,竟然動手打了她。一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戰爭。自從女兒出國定下來,我一直在為她操心,起碼自己覺得是這樣。在父母的眼裏,孩子永遠長不大,我們不停地要求這樣,要求那樣。作為父親,我不明白為什麼隻看到女兒的缺點,女兒會彈鋼琴,一次又一次考上重點學校,這次又以出色成績,獲得出國留學一年的機會。她畢竟隻是個中學生,我不明白自己還希望她怎麼樣。我為她在異國他鄉的遭遇煩神,有個美國朋友來作客,他正翻譯我的一部長篇小說,挺真誠地說:“你的女兒英語很好!”一個來旅遊的英國女孩,在我們家住了一個星期,用英語和她整晚聊天,談喜歡的流行音樂,談男生女生,可是我對女兒的英語程度還不放心,老是和尚念經一樣地讓她再背些單詞。我知道自己在女兒的眼裏很可笑,很愚蠢,越是可笑愚蠢,越要老生常談。女兒出國前的10天,有機會去上海與曾經留過學的中學生聯歡,她很希望我們全家一起去。我一口拒絕了,理由是有稿子要趕。女兒很失望,她知道自己有一個很沒有情調的父親,所以都沒想到堅持。
我總是讓女兒再用點功,要她記日記,要她看一兩本名著。在這一個月中,我完全失控,一看到她看報紙的娛樂版,把頻道鎖定在無聊的肥皂劇上,嗓門立刻大起來,動不動就把她弄得眼淚汪汪。有一天,她去買東西,丟了一個帽子,我竟然很生氣地讓她去找回來。我不是心疼帽子,而是她什麼東西都不知愛惜,出國後會為此吃苦頭。這是很無聊的大動肝火,我平時很寵女兒,因為無原則的放縱,妻子總說我把孩子給寵壞了。也許擔心她出國不能自理,也許擔心她出國會過於放縱,我突然失去了理智,變得連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可憎。不僅我不講道理,女兒也變得非常蠻橫。我們成天吵,吵得大家都傷心,不僅傷心,甚至寒心,以至於大家都希望早日成行。終於到了8月9日,去上海機場送她,臨上飛機,她悄悄塞給母親一個小本子,上麵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她的母親已經在傷心流淚,看到小本子上的這些信,更是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