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我找搬家公司幫著搬東西,媽媽不聲不響地拿出我的小衣服,掛在陽台上,我又不聲不響地將它取了下來,再一次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媽媽,從今天起,我要住新房子。”媽媽凝神地看著我,目光溫暖而慈祥,我想跟媽媽說:“媽媽,真的真的,我很愛很愛你,真的,謝謝你對我的愛。”但我咽回去了,因為我已懂了,愛不是說出來的,而是要和歲月一起慢慢釋放在生活裏。感恩慈母心母親最近病了,病中的母親依然堅持縫製著一件小夾衣,那是為她的外孫迎接幼小的生命裏又一個歲月的交替而準備的。母親患有嚴重的氣管炎,病發的時候,最怕的就是那些橫空漫舞的棉花屑,為避免吸入,母親特意戴上了口罩,即使這樣,也難免不使剛有好轉的病情再次誘發。我勸了好幾次沒有用,便站在一旁看著,幫她穿針引線,鋪鋪棉花。望著母親艱難的呼吸和一雙粗糙的手,折疊在記憶深處的一些往事浮現在眼前。
我是在一個寒風料峭的冬天參加工作的。那一年,天氣特別地冷,晚上經過雨雪的肆虐,到了白天,門外的樹木和屋瓦上的積水便凝成了冰掛。剛去的時候,我們白天上班,晚上大都不出門,瑟縮在四個人居住的屋子裏。其實屋子裏更冷,早上用過的暖水袋,晚上下班後再也打不開,它們早已凍成了冰坨。我從小體弱,便在那些個漫長的冬天裏一再感冒發燒,寂寞病痛的時候,委屈的淚水默默流過。
一天,母親托人給我捎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是一件棉背心,黑色軟綢的麵料,月白色的裏子,全都是用舊布料做成。黑色軟綢的麵兒,洗的已經有些泛白,月白色的裏子,也已經打了好幾個補釘,母親還在惟一沒有補釘的前襟處,縫了一個貼身的小口袋。那年我十六歲,正是愛美的年齡,和我同宿舍住著的,是一個隨同父母從城市轉業地方的女孩兒,她衣著鮮豔亮麗,一派城市女孩的裝扮,在穿久了一襲灰藍的日子裏,她的裝扮很是令人羨慕。她的追求“時髦”的思想也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母親做的那件棉背心我是不屑穿它的,嫌它老氣,並帶了一種很自卑的心理看待它,一次也沒有穿,就悄悄地把它扔進了箱底,一恍二十年。
女兒上初中時,學校離家遠,往來需要騎自行車,冬季來臨的時候,看到女兒的小臉被冷風浸的發紫,不由心疼起來,翻遍了衣櫃也沒有找到適合女兒穿的棉衣,一年的時間,女兒長了不少,往年的舊衣已經遮不住那幼芽般猛長的身體了。也曾想自己動手去做,隻是苦於手拙,隻怕白白剪壞了幾塊布料,況且時間緊迫,於是告訴母親,母親聽了略一沉思,說,也先不用做,如果急著穿呢,就把當年我給你做的那件找出來,先穿著。我想也是啊,一陣翻箱倒櫃,終於把它從層層舊衣下的箱底翻了出來。幸好我有保存舊物的習慣,棉背心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因為沒有穿過,所以不很新,也沒再舊,隻是放的久了,散發著一縷淡淡的樟腦的氣息,又因為經年壓在箱底,原先厚墩墩的棉花,現在已顯得薄了許多,晚上女兒放學回來,我試著讓她穿了一下,還挺合適。令我驚訝的是,幾乎和當年的我一樣年齡的女兒,卻沒有表現出嫌棄它的意思,穿上那件棉背心,女兒竟然高興地跳了起來,一個勁地說,整天穿紅著綠的,都穿膩了。
一次回家,女兒依偎在母親的懷裏,一邊抻著衣角,一邊問:“姥唉,這件棉背心怎麼這麼軟和啊?”母親這時正在院子裏曬太陽,溫暖的冬日陽光揮灑在母親的身上,使母親飽經風霜的臉上現出少有的紅潤,母親撫摸著我的女兒的頭發,如同李奶奶述說革命家史一般,意味深長地說:“這件棉背心啊,可有它的來曆了!”
原來那件棉背心的麵兒,是我姥姥的一件棉襖,姥姥去世的早,是留給母親的惟一財產,而棉背心的裏兒,也不是月白色的,而是潔白的。當年我的母親先後失去親人,是本家的三姥姥收留了母親,並送母親讀書。十八九歲的時候,和母親同齡的姐妹們都找了婆家,母親卻立誌求學。母親性格倔強,早年受新思想的影響,堅決不纏小腳,曾倍受長輩及鄉人的白眼和奚落,前幾年我回老家,大妗子還說起母親的陳年往事。大妗子年長母親三四歲,卻赫然小腳伶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