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鄂西北,他與當地的一個姑娘相愛,並倒插門當了上門女婿。這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回家,他將對家的思念與母親那段小偷的曆史一起塵封起來。
日子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他的孩子也長大了,母親一封接一封地來信,說身體不好,恐不久於人世,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見他一麵。他這才匆匆帶上妻子兒女趕回老家。
回到老家時,母親已溘然長逝,但遺體並未下葬。弟弟說,母親交代:就是死了,也要與他見上一麵才能入土為安。這句話使他震撼而感動,忍不住潸然淚下。
一個老頭子在母親的遺體旁長跪不起,看時,竟是已經年邁的父親。父親與母親離婚已三十多年,仍對母親如此情深,也著實令他感動。他上前扶起父親時,父親淚如泉湧,向他講述了一段隱藏三十多年的曆史。
原來,當年到生產隊偷糧食的並不是母親,而是已經離了婚的父親。父親是為了寡婦去偷糧食,因為寡婦的孩子多,食量大,家裏的糧食不夠吃,為人師表的父親才做出這種不體麵的事。在偷糧的時候,父親被巡夜的民兵發現了。民兵一路追趕,父親走投無路才躲進了前妻的家裏。
“民兵找上門來的時候,我本來打算承認糧食是我偷的,但你母親攔住了我,她說,如果我偷糧食,我一定會被學校開除。那我以後無臉做人不說,失去工作更無法生活。她隻是一個農民,大不了壞了名聲,與生活沒什麼影響。所以你母親攬過了所有的罪責。”父親哽咽著,滿臉羞愧地說:“我負過你的母親,但你的母親卻以德報怨,為我背負了近三十年壞名聲,這件事使我一生良心不安。我愧對你的母親呀。後來,我幾次找你母親,要求複婚,但她堅決地拒絕了。她說,我已經傷害過一個女人,如果是人的話,就不要再去傷害另一個……”
聽著父親的敘述,他震顫了。母親呀,三十年來,你為負心的父親背負著小偷的黑鍋,趟過世人的白眼,這需要多麼廣博的情懷和多麼無法思議的堅強啊。孩子誤解你整整三十年了,等到真正讀懂你,已經是太遲太遲了啊!他“咚”的一聲跪倒在母親的遺體前,號啕大哭,淚如泉湧。清明的懷念又是一度清明。天很陰,如絲的小雨若有若無地飄著,灑下濕濕的惆悵,滑落到心底,與懷念的思緒交織在一起,在心田默默地流淌。
走進幹休所那個父母住了十幾年的家,我忍不住像往常一樣叫一聲“爸,媽,我回來了。”話到嘴邊,才突然意識到,不會再有人應答。兩位老人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已相繼離去。
房間裏依然是原來的陳設,但所有熟悉的一切都變成了觸景生情的遺物,目光所到之處,壓得心裏沉甸甸的。惟有照片中父母的微笑,依舊那麼溫馨,那麼燦爛,如靜靜的陽光,為灰冷的心塗下一抹暖色。
我的父母都是冀中大平原的兒女。他們的婚姻也是那種極具民族色彩的傳統的明媒正娶。雖然歲月已隔得久遠,但我仍然能想像出那幅生動的畫麵:在喧囂的鞭炮聲中,一頂花轎從綠蔥蔥的麥田裏悠悠而來,蒙著紅蓋頭的年輕母親,在伴娘的攙扶下,邁過火盆,邁過門檻,與素未謀麵的父親行三拜大禮……新婚不久,抗日戰爭爆發。剛滿20歲的父親毅然投筆從戎,參加了共產黨領導的抗日隊伍,年輕的母親便從此承擔起家庭的重擔。她既要照顧體弱的祖父祖母、年幼的小叔,又在村裏自發組織起了抗日婦救會。在那貧困與血腥交織的日子裏,雪亮的刺刀和複仇的怒火,一點一滴地鑄造了母親的堅強。直到1943年,父親已成為部隊的首長,才把母親接到部隊,從此開始了那流動的軍旅生涯。每天行軍,打仗。走到哪兒,哪兒就是家。我的哥哥姐姐都出生在行軍路上,馬背就是他們的搖籃。姐姐剛出生六天,媽媽便硬著心腸把她送給了當地的老鄉,為的是省下有限的奶水,哺育一位烈士的遺孤。這都是我後來聽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