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下棋的那段時間,小Q做了一件讓我頗為解氣、至今難忘的事。80年代末期,正是聶旋風天下無敵(其實隻是外戰,內戰還是妖刀強)、圍棋生機勃發的年代,擂台賽在全國一度盛行。90年元旦,我們當地文化局搞了一次圍棋擂台賽,守擂共有7人,從先鋒到副帥、主帥,向先鋒挑戰要交一元錢,贏得可得2元;然後一路殺下去,打敗主帥可得50元。我抱著學習的願望,東拚西湊了一元錢向“先鋒”挑戰。“先鋒”是個20多歲的小夥,也是大砍大殺型的,一開始還是兩分局麵,但中盤時我一步誤算,一條大龍憤死。本想就此認輸,但代價不菲、機會難得,想多學一點,於是還在勉力支撐。“先鋒”不禁有點不耐煩,邊行棋邊不屑地嘮叨,“兄弟,這棋輸定了”,“這樣還下啊”,“再下就沒意思了”,“趕快認輸吧”……。我本意是學習,生性又好強,因此也不管他的挖苦,仍然一步步認真地下,說實話,“先鋒”的感覺應該比我還煎熬。好不容易下完一盤,回頭想想覺得很不甘心,本想再去扳本又沒有錢,鬱悶中告訴了小Q。小Q聽完沒吭氣,出門到修手表的朋友“老鱔”軟磨硬泡地借了一塊錢,和我進了場。雖說興奮,但我很擔心他輸掉這來之不易的一塊錢。那盤棋,小Q一反平和的棋風,主動攻擊、分斷銳利,把“先鋒”逼得四處救火、狼狽不堪。棋到中局,小Q笑笑說,別再撐了,這棋你輸定了!“先鋒”在我解氣的注視中,滿麵慚愧地推坪認負。但小Q還不停手,一路攻殺下來,真殺到副帥才以半目惜敗。從此,小Q在棋友中開始小有名氣。
高三在期盼和恐懼中終於還是來了。經過一年的努力,我高二期末成績躍居全班第一,數學也從29變也92,小Q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下棋打譜、練硬筆書法,成績雖有進步,但仍隻在中下遊。隨著最後一個學年的來臨,學校開始要求學生到校自習到晚上九點半。小Q日日來,準時走。不過我知道他隻是來混混時間,擺擺樣子,他常常一個人蹲在教室最後一排的椅子上對著書發呆,腦子裏卻在想棋。考慮再三,我向他提議晚自習後一起散步,繞遠路回家,順便把白天的功課複習複習。小Q答應了。
每個夜晚,我們花5分錢買一枝“喜來寶”,每人輪流抽上兩口,沿著學校的外牆一路走向城郊廣闊無邊的稻田。晚風中稻香醉人,腳下的土地豐沃鬆軟,我們就這樣走著談著,偶爾從路邊的竹排上抓一把農民伯伯晾曬的地瓜絲嚼兩口,甜甜的,濕濕的,涼涼的。有時夜朗星稀,有時夜雨滂沱,我們在無盡的田埂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也在憧憬和期待中走過了整個高三學年。高考成績出來,小Q堪堪考取了福州地處閩江之畔的一所大學。我呢,除了收獲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外,還收獲了至今難戒的煙癮。
大學四年,小Q的煙沒少抽,還沾了點酒癮和賭癮,泡了一個賢慧溫柔、精通茶道的女友。大學畢業,小Q回到老家進了政府部門,快十年了,他還像往日般自在和散漫,和領導也不太相能,崗位也日漸遠離中心、遠離縣城,最後總算在一個山清水秀的鄉鎮檢查站安身下來。那個地方產綠茶,山穀中土壤好,陽光雨水適中,茶葉品質也極清新,但由於工藝古老,總有濃濃的青澀味,所以城裏人不愛喝,名氣更不用提了。但小Q愛喝,我也很喜歡,因此每年都能收到小Q寄送的這種綠茶,每次回家也少不了嚐嚐小Q太太親自泡製的香茗。
沉思間,一杯清爽通透的綠茶已遞到我眼前。看著閑閑沉澱在杯底的綠葉,喝一口清新而略帶苦澀的茶水。我想,這就是我心中的小Q吧!
四、琴友阿勇
在我的小小的書房的一角,靜靜地躺著三把吉它。第一把是“天使”牌的,那是高中時父親朋友送我的禮物,吉它上的鋼弦已了無蹤影,隻留下寂寞空蕩的琴身。第二把是LP在大學時所用的“梅花”牌吉它,LP現在偶爾還用它練練指法。第三把是廣東產的“紅棉”牌吉它,白鬆麵板沉靜淡雅,尼龍弦絲散發著幽光,這也是我所擁有的最珍貴的一把,每一次輕輕地撥弄著琴弦,在悠揚的樂曲中,我總忍不住想起琴的主人——阿勇……。
阿勇是我的初中同學。我們認識至今已經快二十年了。阿勇出生在一個異常偏僻的高山農場,在縣供銷社工作的哥哥以微薄的工資供他上學。那時我父母忙,沒時間管我。我於是常去阿勇家一起讀書。說是讀書,其實就是變相地玩。在低矮的閣樓裏,我們聊天、看書,一邊聽著老錄音機播放的歌曲,一邊看著窗外發呆。從我家到他家,要經過一段長長窄窄的小巷,旁邊聳立著一座座老式深宅大院的高牆。每次我回家,阿勇總自告奮勇地送我,他說在小時在山裏走夜路慣了,比我看得清楚,不容易摔跌。盡管小巷悠長,盡管路燈昏暗,我們總要來來回回互送幾趟,邊走邊聊武俠小說中的種種情節,或者道聽途說的笑話軼聞,他也常常給我講大山裏的神奇故事,溪流、森林、茅棚、居然還有偶爾出沒的老虎。昏黃的路燈映照著兩個年少單薄的身影,隱隱間透著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