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之意(1 / 3)

四月的春光灑在長安路樹成蔭的大道上,也灑在冷清肅靜的段家院落之中。

段老夫人居住的壽安堂中,奴仆肅然侍立,丫鬟婢子行動井然有序,行走沒有發出一絲半點的聲音。遠在旁側的南廳裏,就能聞到一股濃鬱的藥香,其中還混合著安神香那甜甜的氣息。

內堂光線昏暗,陳設考究,北麵擺著一張寬大的沉香木寢床,鋪著厚褥,紗帳掛起,段老夫人就臥在其中。

丹菲穿著素錦高裙,縐紗小衣,外麵罩著一件麻白訶子,頭發挽成規矩的雙鬟,用白絲帕束著,插著兩隻素銀簪子。她原本豐潤的鵝蛋臉已因為數月的勞苦奔波,而瘦成了嫵媚的尖尖瓜子臉,但是因為神態端莊,舉止穩重,依舊不失一副大家閨秀之態。

如今她正端著藥碗,跪在床榻邊,極有耐心,又極細致地服侍著段老夫人用藥。

段老夫人年近古稀,白發蒼蒼,衰老的五官還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秀麗。她自得知段氏父子殉國後就臥病在床,神智是一日比一日昏沉,眼看時日無多了。直到段寧江被尋回來的消息傳來,老夫人的精神又才好了一些,每日可以醒兩、三個時辰,進些粥水。

大夫人李氏看著老人似乎還能拖延幾日,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給兩個女兒張羅起婚事來。姚氏暫時沒有女兒要嫁,便作出一副孝順兒媳的樣子,每日帶著丹菲她們來服侍老夫人。

段老夫人難得腦子清醒,拉著丹菲的手,昏花的老眼努力打量著她,道:“你離開長安的時候,還不會走路,卻已經會叫阿婆了。你爹和你阿兄都極疼愛你,抱著你就舍不得放下。本來我說蘄州那地方太苦寒,你一個小孩子過去太辛苦,想要留你在身邊。你阿兄哭了好幾天,舍不得和你分開。這才讓你跟著一起北上了。”

丹菲貪婪地聽著段義雲童年的瑣事。雖然被段義雲疼愛嗬護的人並不是她,但是她依舊感覺到胸口湧出一股融融的暖意來。她安撫著老人,道:“阿兄平日也很想念阿婆的,也常和我說起長安風光。明明他自己也記不住多少,隻會胡編了來哄我。”

段老夫人笑了起來,又道:“你好不容易回來,又已及笄了,也留不了多久了。你父兄都不在了,我們更要給你尋戶門風好的人家,風光嫁出去。崔家四郎是個鍾靈俊秀的,我看他長大,極是喜歡。隻可惜你崔姑丈覺得血緣太近了些,不便結親。”

丹菲淡淡道:“孫女不嫁,孫女一輩子伺候阿婆。”

“傻孩子,我這老婆子還能活幾年?”段老夫人緊握了一下丹菲的手,“你自幼沒有母親在身邊教導,還能如此恭謹知禮,可見是個自己知上進的。阿婆這就放心了。”

姚氏在一旁笑道:“母親放心,兒媳也看五娘是個好孩子,比八娘這丫頭要端莊嫻淑多了。”

段老夫人對姚氏道:“你這個繼母不好做,我都知道。五娘吃了這麼多苦,你要好好疼愛她一些。”

姚氏抹了抹眼角,道:“母親放心,兒媳定會給五娘尋一門好親事。您可要早日好起來,吃五娘的喜酒呢。隻是,唉……我們五娘命苦,文氏姐姐的嫁妝丟折在蘄州了。不過您放心,我就算砸鍋賣鐵,也給她重新辦一副厚厚的嫁妝。”

段老夫人了然,道:“你且放心吧,我也不會虧待了五丫頭的。我老婆子的那些東西,兩房平均分。你們是孤兒寡母的,定不會叫你們二房吃虧。”

姚氏一聽是按房分,不是按人頭分,頓時喜上眉梢,帶著丹菲給婆母磕頭謝恩。

等回了院子後,姚氏都還沒從這陣歡喜勁兒裏緩過神來,笑容滿麵地對丹菲道:“這下可好了!老夫人係出名門郭家,當年出嫁也是十裏紅妝的排場,如今手中私產也有數萬貫之多。原來一直說著,等老夫人過身後,這份家產平均開來,每個孩子都有一份,出嫁的也都有。大房別的不多,就孩子生了一大堆,光嫡出庶出的就有五、六個,婢生子也還有幾個。”

姚氏說到此,鄙夷地哼了一聲,道:“若是按照原來的分法,大房就要占大分,到你們姊妹手中就沒幾個錢了。如今老夫人開了口,說要平均分。你們姊妹三人可拿得就要翻倍多了!”

這筆賬很簡單,連劉玉錦都會算。當然她也知道自己這個義女是分不到錢的,隻是說:“母親,大伯他們必定是不願意的,將來恐怕會要鬧事呢。我記得我阿翁故世的時候,也鬧過這麼一出。兩個叔叔和我阿爹為分家的事差點鬧到打官司,起因就是我二叔說阿翁臨終前人已經糊塗了,說的話不算數,非要把家裏的幾個鋪子重新分過。”

姚氏問:“那後來呢?”

劉玉錦道:“我阿爹是家裏老大,讓了兩個弟弟,多分了幾間鋪子給他們。”

姚氏哼道:“你生父想必是個為人厚道的,才會謙讓弟弟。我們這大伯,可不是這樣的人。等著瞧好了。老夫人這話,恐怕已經傳到了大房耳朵裏,沒準下午就要鬧起來。”

丹菲道:“母親何不提議先把家分了?”

“先分家?”姚氏驚訝,“老夫人還在世呢……”

“就是因為阿婆還在,才要先分家。”丹菲道,“尤其是今天阿婆開了口,家產上有了糾紛,分家就勢在必行了。與其等阿婆過世後,為著這份家產和大伯一家起糾紛,不如趁阿婆還能發話主事,就把事情先辦妥了。”

姚氏猶豫道:“段家本就不待見我,更是嫌二房是個累贅。如此一來,我們二房的名聲上……”

“母親,您之前與我說過,原本阿翁去世的時候,就該分家。是因為大伯一家要占我們的好處,才拖著不肯的。如今我們提分家,也是理所當然。”

“話是這麼說。可如今我一提分家,大房定要拿老夫人的嫁妝來做文章。”

“阿婆的嫁妝是阿婆自己拿主意,母親隻管說要分家就行了。再說……”丹菲想到段員外郎看過那些書信後驚恐慌張的樣子,“我估計著大伯為了不受我們二房牽連,也願意舍了這點錢財,早日和我們撇清關係。隻是因為怕落個欺負孤兒寡母的名聲,一直不便開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