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殿斜側的高牆之上,一列內侍簇擁著幾名錦衣華服的男子緩緩自台階上而下。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長衫,身如鬆柏、高大英挺,輪廓分明的俊美麵孔上滿是慍怒。他冷眼俯視著球場中的眾女,目光如炬,驚得女孩子們紛紛瑟縮。尤其是衛佳音,更是如臨大敵。
李崇將手中緊握著的大弓交還到身邊一個金吾衛的手裏,而後盯著長寧,緩緩拾階而下,走進了球場。
長寧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不服氣道:“三哥管得也太寬了,這裏是大明宮,不是你的臨淄郡王府。”
李崇低沉的聲音裏含著恨鐵不成鋼的怒意,道:“你當我想管?大家聽人說你帶著女郎們在清思殿打馬球,便命我等過來旁觀助興。哪裏知道一過來就看到你在欺淩宮婢,還差點要毆打官家女郎!”
長寧眼角望到站得遠遠的七、八個郎君,這才知道事情不妙。她不禁怨父親多事,好端端地叫人來看什麼球。又怨李崇不識趣,見到情況不對,帶著人離去便是,幹嗎還出手教訓她?
那些郎君長寧隻認識幾個,其餘的都是生麵孔,便問:“他們是誰?”
她不問還好,一問,李崇更是一肚子的氣,粗聲喝道:“都是各地大姓之家送來科舉的兒郎,就等著過幾日進考場的!”
長寧一張臉乍紅轉綠,終於知道了害怕。自古文人最難纏,窮酸無賴,又愛多管閑事。而且膽子又大,一呼百應,聚眾撒潑鬧起來,皇帝都拿他們沒辦法。
今日之事,長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是她在欺淩宮婢。其實哪個權貴家裏沒點這種汙糟事,但是人家都捂在家裏,私下處置,明麵上人人都是寬厚慈善的好主人。也是長寧不走運,偏偏給抓了個現行。她本來就素有跋扈的名聲,這下定然更要抹黑一筆,都有些虱多不癢的架勢了。
長寧倒是不覺得這些還沒功名的文人能管著公主教訓宮婢,但是這些話傳到崔景鈺的耳朵裏,他會怎麼看待自己?
女人總想在心愛的男人麵前展現自己溫柔善意的一麵,即便是長寧,也寧願自欺欺人,想讓崔景鈺永遠認為她是個有些嬌縱,但是不失純真善良的女孩。
想到此,長寧氣得甩馬鞭,道:“三哥怎麼把他們帶過來了?就是想看我出醜嗎?”
李崇氣不打一處來,“誰知道你會做出這種丟臉的事?堂堂大周的公主,居然這麼一副市井作派!你要是我嫡親的妹子,我早拿鞭子抽你了。宮婢的命就不是命嗎?你年紀輕輕的,怎麼學得這麼心狠手辣?”
長寧下了馬,又惱又羞,“我也是打紅了眼,哪裏知道你們要來?”
“我們不來,你怕就已經一棍子打下去了吧?”李崇往那頭往了一眼,“那不是襄城姑婆家的雲安郡君?還是我們的表妹呢。你反倒是愛撿硬柿子捏。回頭就算禦史不參你一本罔顧人命,襄城姑婆告進宮來,皇後和大家也都要罰你!”
長寧氣得摔了球棍,叫道:“分明是劉氏自己衝過去的!”
“上百雙眼睛都看到你要打人,少狡辯!”李崇厲喝,同時還向忐忑地立在旁邊的衛佳音投去陰冷的一瞥,嚇得衛佳音渾身哆嗦,膝蓋發軟。
李崇雖是郡王,但依舊是長寧堂兄,管教妹子無可厚非。長寧也是外強中幹,平日刁蠻,等真被訓斥了,又不敢撕破臉和他吵鬧。再說那些郎君們都看著呢,她堂堂公主當眾撒潑,這名聲可就真的不要了?
那頭,劉玉錦已經扶著丹菲站了起來,姊妹兩人劫後餘生,相擁哭泣。孔華珍她們圍了過去,輕聲安慰著,也忍不住紅了眼。
那些郎君們看著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心中護花之心熊熊燃燒,也紛紛走了過去,作揖問安。
丹菲還好,畢竟經曆過大風大浪,而且早有心理準備。劉玉錦卻是好不容易和姊妹重逢,卻又遇到這麼大變故,哭得止不住,竟然打起嗝來。
“劉女郎是驚住了。”鄭女郎道,“快,快去倒杯水來。喝了就好。”
宮婢急忙倒了一杯冰鎮的果露來,劉玉錦接過來咕嘟咕嘟地喝了。眾人靜靜看著她,過了片刻,又聽嗝地一聲響起。
劉玉錦滿臉通紅,對丹菲道:“這可……嗝……怎麼辦……嗝……呀?”
丹菲啼笑皆非,拍著她的背,“過一會兒就好了。你先把氣順下來。”
劉玉錦偏偏是個急性子,越像順氣,卻越順不下來,一個嗝連著一個嗝,怎麼都停不下來。倒是凝重悲傷的氣氛被她這麼一鬧,反而輕鬆了不少。
劉玉錦哭喪著臉,突然一個灰糊糊、毛茸茸的東西猛地飛到她麵前。她嚇得一聲驚叫,差點一屁股跌在地上。丹菲眼疾手快,敏捷地一把將那東西抄在了手裏,一看,不過是一隻小麻雀。
鳥兒還是活的,被人抓了丟來丟去,很是不滿,驚慌地喳喳叫著,啄了丹菲一口,拍著翅膀飛走了。
眾女方才也都嚇得不輕,這才鬆了口氣。
“怎麼突然跑來一隻鳥?”劉玉錦拍著胸脯,“還以為是老鼠呢,真是嚇死人……咦?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