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韋皇後開口,長寧就跳出來維護心上人,道:“明明是太子胡亂砍人,真沒體統。四郎阻止的好!”
泰平也微微笑道:“景鈺,你做得對。”
“多管閑事!”太子怒道,“母親,將這賤婢賜予兒。讓兒來處置!”
長寧大怒,“我的宮婢,你休想動手!”
“她打了阿音!她就該死!”
“住口!”韋皇後勃然大怒,“還不快把太子扶下去,送回東宮!”
幾個孔武有力的內侍急忙把太子架了起來,匆匆拉出殿去。太子猶自不甘心地嚷嚷,聲音逐漸遠去。
韋皇後長長鬆了口氣,恢複了端莊儀態,才溫和道:“崔郎快起來吧。多虧了你出手及時,不然這事又要鬧得無法收拾了。”
就算要打殺宮婢,也該私下處置,當著這麼多命婦的麵動刀砍人,這是太子還是土匪?
崔景鈺謝了恩,起身之際,目光無意般從跪在旁邊的丹菲的臉上掃過。
針紮般麻麻的感覺泛開。丹菲隻覺得像是飲了一杯酸甜爽口的梅子茶一般,堵塞在胸口的一團鬱結瞬間就被壓製了下去,連呼吸都暢快了許多。
拜太子一鬧,韋皇後對丹菲的厭棄一股腦轉移到了衛家人身上。她陰陽怪氣地朝衛氏母女一笑,道:“衛家二娘口才定是極好的。太子平素最溫和敦厚之人,都能別你三言兩語說動得拔刀砍人。若是生做男兒,倒可去當個禦史,做個名垂千古的錚錚諫臣,輔佐帝王開創盛世呢。”
這話可不是誇獎,就差明說衛佳音謠言蠱惑太子了。衛夫人滿頭大汗,趕緊帶著兩個女兒跪了下來。衛佳音還想申辯,被姐姐狠狠擰了一把。她隻好委委屈屈地抹眼淚。
可惜韋皇後不是太子,不會惜香憐玉。她越看衛佳音這一副狐媚作態,就越發厭惡。隻當著眾命婦的麵,也不好明著斥責,便道:“二娘既然受了傷,就隨母親回家歇息吧。”然後叫宮婢賞賜了衛佳音一些藥材壓驚。
衛佳音吃了一肚子的氣和驚嚇,不情不願地走了。臨走前經過崔景鈺身邊,想到若他沒有出手阻攔,太子已經砍死了曹丹菲了。她後悔得緊,便忍不住狠狠瞪了崔景鈺一眼。
偏偏長寧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崔景鈺,見衛佳音竟然朝他丟媚眼,頓時打翻了醋壇子。
崔景鈺背手而立,麵色沉靜如水,對這幾道目光視若無睹。
輪到處置罪魁禍首段氏宮婢時,韋皇後已經沒有什麼興致了,隻揮手讓長寧把她帶下去自己處置。至於劉玉錦,無功無過,也讓她舅母郭侯夫人給帶下去了。
長寧如今一腔怒火全朝著衛佳音而去,看著丹菲反而順眼了幾分。出了殿後,長寧隨手拔下頭上一支鑲碧璽的華勝,賞賜給了丹菲,道:“今日你受冤屈了,我都知道。隻是太子怕是記恨了你。日後你自己當心些。”
丹菲也已經打定主意,以後沒事就不出仙居殿的院門。太子不至於闖進姐姐的宮殿裏來打殺宮婢。
馬球賽還沒結束,韋皇後又起駕返回球場,泰平長公主和一幹命婦也隨之前往。長寧還想抓著崔景鈺說幾句話,卻是被韋皇後拎走了。
丹菲得了恩賜可以先回去休息,又因宮人在宮裏不得獨自行動,便同阿姿兩人結伴回仙居殿。
兩人走到望仙台,正要走上太液池的遊廊,阿姿忽然道:“遭了,我先前把一個銀壺落在茶水室裏了,還沒告知他人呢。萬一待會兒她們遺漏了可麻煩。”
丹菲道:“那我陪你回去。”
阿姿笑道:“來回不過一刻的路,你回去要是撞見太子,他又要砍你怎麼辦?我去去就回,你在這裏等我。”
阿姿匆匆走了。丹菲走上了遊廊,坐在臨湖那一麵的欄椅上,倚欄眺望湖光山色。
人們都集中在了梨園,太液池這邊反而顯得清幽安靜。涼爽的秋風從湖麵掠來,吹得殘荷與蓮蓬紛紛低腰。幾隻紅嘴翠鳥歡快地鳴叫著,在菊花叢中跳躍。
丹菲看著那飽滿的蓮蓬,心有些癢癢的,便跪在欄椅上,探出身子想去摘。指間就要碰到蓮蓬之際,忽然一陣風來,把蓮蓬吹偏了幾分。丹菲還像再去抓,胳膊冷不丁被人住住,整個人被拽了回去。
崔景鈺握著女孩細瘦的胳膊,麵色陰晴不定,眉頭緊鎖著,低聲道:“當心落水。荷下淤泥深,反而不容易立足。”
丹菲哦了一聲,呆呆地望著崔景鈺。剛被這人救了一命,她倒不好像以往一樣擺架子了。
崔景鈺頓了頓,這才鬆開了手,後退半步,同她拉開了距離。
丹菲淡淡笑了一下:“方才多謝你。”
崔景鈺沉默了片刻,道:“你太冒險了。”
丹菲撇了撇嘴,有些氣憤,“她辱罵段刺史和段家大郎。”
崔景鈺眉頭鎖得更緊。
“她若是辱罵我,我還可以忍。她卻不能辱罵這兩位!段家父子為國捐軀,死後還蒙不白之冤,我既然頂著段氏女的名頭,就不能見先人名聲受辱。尤其是段義雲,還於她有救命之恩呢!這女人是非不分、冷酷自私,我揍她已是客氣!”
崔景鈺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丹菲。女孩潔白細膩的麵頰上印著一個通紅的五指印,雙眼被淚水浸過,眸子黑亮如潤在泉水中的墨玉。裏麵那種在方才打動了貴婦們的彷徨與無措卻是無跡可尋,取而代之的則是如火焰般燃燒著的怒意,和堅定不移的決心。
在這個女孩瘦弱的身軀裏,蘊藏著一個強大而火熱的靈魂。有了這個支撐,她剛強卻不失柔韌,不論地位尊榮還是卑微,她都安之若素。這才是華族風範中提倡的從容大氣。是一個小女子的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